字体
关灯
   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陌生人(第 4/4 页)

    “静如,什么事?”

    妈妈看了爸爸一眼,神智似乎回复了一些,她软弱而无力地说:

    “没什么,我突然有点头晕。”

    “我去请医生!”唐国本热心地说,向门外冲去。

    “静如,你去躺一躺吧!”爸爸说。

    我和爸爸把妈妈扶进屋里,让妈妈躺下。爸爸着急地跑出跑进,问妈妈要什么东西。一会儿,医生来了,诊察结果,说是心脏衰弱,要静养。医生走了之后,唐国本也告辞了。妈妈对爸爸说:

    “我想休息一下,你到外面坐坐吧,让珮容在这儿陪我。”

    爸爸温存地在妈妈额上吻了一下,要我好好侍候妈妈,就带上房门出去了。爸爸刚走,妈妈就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指是冰冷的。她紧张地注视着我,迫切地问:

    “珮容,刚才你唱的那一支歌,是从哪儿学来的?”

    我望着她,她那大而黑的眼睛灼热而紧张,一个思想迅速地在我心中成形,我觉得心脏沉进了地底下,手指变得和妈妈的同样冰冷了。

    “妈妈,”我困难地说,“你知道这首歌的,是吗?”

    “你从哪里学来的?谁教你唱的?”妈妈仍然问。

    “一个男人教我唱的,”我说,残忍地盯着妈妈变得更加苍白的脸。“一个小提琴手,一个流浪的艺人。他面貌清癯憔悴,个子瘦削修长,有一对忧郁而深邃的眼睛。”妈妈的脸色已白得像一块蜡,我继续说,“他年约四十三四岁,他说他在找远离他而去的妻子和女儿,已经找了十七年了!”

    妈妈从床上坐了起来,紧紧拉着我,喘息地说:

    “他在哪里?带我去!”

    “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我说,挣脱了妈妈的手。我所归纳到的事实使我震惊,我茫然地向门外跑去。但,妈妈死命地拉住了我的衣服,用近乎哀求的口吻说:

    “告诉我一切,珮容,不要走!他把一切都告诉了你,是吗?你知道你的身世了,是不?”

    “不!”我站定身子,回过头来看着母亲,母亲的脸在我的泪光中显得模糊不清。“他从没有告诉我,直到今天晚上,我才知道他是我父亲!他从没有对我说过,从没有!”我用手蒙住脸,哭了起来,“如果我知道就好了,他那么孤独寂寞,而又贫困!妈妈,你不该离开他!”

    “我折回去找过他,”妈妈说,眼光如梦,“但是,他已经离开了!我贫病交迫,你爸爸收留了我,为我治病,一年后,我改嫁了他。珮容,我只是个弱者,我无力扶养你,也无脸回到娘家去,而且,你爸爸确实好,他待你就像亲生女儿一样。”

    这是实情,不是吗?但我另外那个亲生父亲呢?那个孤独而寂寞的父亲呢?我扑到妈妈怀里,断断续续地说出了整个经过情形,然后,我抬起头来,坚定地说:

    “妈妈,让我回到他身边去吧!你不知道他多么渴望一个家!哦,妈妈,我喜欢他!你不会再回到他身边了,我知道,你离不开这个爸爸,而且,这样对爸爸也太不公平。但是,让我走吧!我要给他一个家。哦,妈妈,假若你看到他那种忧伤的样子啊!他早已知道我是他的女儿,他早已知道你在这儿,但他不想破坏我们,反而宁愿自己独自离去!妈妈,我要跟他去了,我要我的父亲!”

    我哭了,妈妈也哭了,直到爸爸闻声而来的时候。爸爸急急地走进来,诧异地看着哭作一团的我们,然后,他搂住我说:

    “别哭,珮容,妈妈的病没关系,马上就会好的!”然后,又吻着妈妈的脸颊说,“静如,只要休息休息就会好的,千万别担心,珮容是小孩,不懂事!”

    我挣脱开了爸爸的怀抱,迅速地跑出了房间,跑到我自己的卧室里。我把房门锁上,冲到窗子前面。拉开了窗帘,窗外,没有一个人影,只有街灯光秃秃地站在街边。我扑倒在床上,静静地哭泣起来,我为我自己哭,也为妈妈哭,也为我那个可怜的爸爸哭。

    我一夜不眠,睁着眼睛等天亮,终于,星期天的黎明来临了,我悄悄地下了床,梳洗过后,就溜出了大门。踏着清晨的朝露,我来到植物园。距离我们约定的时间还有三小时。我在那棵印度松香后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开始计划看见到他后要讲的一切话。我要告诉他,妈妈对他的思念和我对他的爱,我要跟他到任何地方,安慰他,也陪伴他。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九点钟已经到了,我变得十分焦灼和不安,他却毫无踪影。一个工人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对我不住打量着,更增加了我的不安。那工人终于站定在我面前,问:

    “你是不是沈珮容小姐?”

    我大吃一惊。

    “是的,你是谁?”

    “这里有一封给你的信。”

    他递了一个信封给我,我接过来,迅速地抽出信笺,于是,我看到几行简单的字。

    珮容:

    请原谅我等不及再见你一面了,我走了!

    人生,有许多事不能由我们自己安排,能够遇到你,是我这生最大的幸福,可见命运对我依然是宽大的。你给过我许多快乐和安慰,不是你自己所能预料的,小飒容,谢谢你,我能再叫你一声宝宝吗?若干年前,我曾叫我那襁褓中的小女儿作“宝宝”。

    你有个幸福的家,但愿你能珍惜你的幸福,爱你的妈妈和爸爸!他们是世界上最好的父母!

    祝福你

    陌生人

    我看完信笺,那个工人模样的人依然站在那儿没有走,我急急地问:

    “你认得这个写信的人吗?”

    “是的,”那人说,“不但认得,而且我们同住在一起,他是个好人!”

    “他现在到哪里去了?”我迫不及待地问。

    “他去了!”他肃穆地站着,用手指指天。

    “你是说——”我两眼发黑,不得不抓住椅背。

    “他死了!”那工人简捷地重复了一遍。“他早就有肝癌,一年前,医生就宣布他顶多活六个月,但他奇迹似的还超出了六个月。星期一晚上去的,临死前,他叫我把这封信在今天到这儿来交给你!”

    星期一!正是他教我唱歌的第三天!我呆呆地坐着,这打击来得太快,使我几乎没有招架之力,好半天,那工人犹豫地说:

    “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走了!”

    “他——”我急忙说,“葬了吗?”

    “是的,依他的意思,我们几个伙伴出钱把他火葬了,把他的骨灰丢进了海里,他真是个好人,对朋友真够慷慨,临死的时候,他还含笑说他无牵无挂了,他说,他最关心的两个人,都生活得很好。他,唉!真是个好人!”

    我靠在椅子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人和我点点头,就自顾自走了。我茫然地抓着椅子和信笺,心中空空洞洞的,好像灵魂和思想都已经脱出了我的躯体,我不能想,也不能做什么,这两天来的遭遇使我失魂。过了许久许久,我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望着那棵印度松香,自言自语地说:

    “这种植物叫作印度松香,在三、四月间会开一种白色的小花,香味浓烈,好远就能闻到。”

    这是第一次约会时,“陌生人”,不,我的父亲说过的话,我依稀记得他怎样站在那椰子树下,调整琴弦,教我拉那首萨拉萨蒂的《流浪者之歌》。

    我不稳定地迈着步子,走出了植物园。完全不明白自己怎样会走到了家门口,我机械化地按了铃,有人给我开门,我像个梦游病患者一样晃进了家门。一只有力的手攫住了我的手腕,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问:

    “珮容,你怎么样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茫然地瞪着他——那个年轻而漂亮的男人。不能明白他在说什么,也不明白他是谁。然后,我又晃进了妈妈的房间,接触到妈妈那对大而黑的眼睛,听到她惊恐的叫声:

    “珮容!你怎么了?”

    我站住,仿佛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

    “妈妈,他已经走了,我们再也找不到他了!”

    然后,我就像个石膏像般仆倒了下去。

    我病了两个月,病中,似乎曾经呓语着叫爸爸,每当此时,爸爸的脸一定会出现在我的床前,用他大而清凉的手放在我灼热的额上,安慰地说:

    “珮容,爸爸在这里!”

    “爸爸,我要爸爸!”我叫着,心中想的是另一个爸爸。

    当我神智恢复时,已经是冬天了。我的身体逐渐复元,妈妈爸爸小心呵护着我,爸爸每天给我买各种水果点心,妈妈呢,在这儿,我看出一个女人的忍耐力,她曾经倒下去过,但她迅速地站起来了。现在,她全心都在我的身上,她谨慎地避免在我面前提到那个“陌生人”。每当我们单独相处时,她握住我的手,我们静静地不发一语,心中都在想着那同一个人。唐国本,他成了我病床前的常客,他带来各种书籍和说不完的笑话,还带来属于青年的一份活力,他小心地想把那份活力灌输到我身上来,鼓舞起我以前那种兴致和欢笑。他每次来了,总高声地叫着:

    “糖果盆又来了!欢不欢迎?”

    我想笑,但是笑不出来。

    两个月的卧病,我该是一个最幸福的病人,周围全是爱我和关心我的人,但,我却寂寞地怀念着那自称“陌生人”的父亲,是的,他是个陌生人,直到他死,我何曾知道自己是他唯一的亲人!“我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定居,很久很久之后,她们或者也会到那个地方来找我的!”这是他说过的话,不错,总有一天,我会和他在另一个世界里见面,但愿那个世界里,不会有贫穷、矛盾和命运的播弄。

    在我又满屋子里走动时,已是腊岁将残,新年快开始的时候了。爸爸始终不知道我致病的原因,只有妈妈明白。那天,我们在客厅中生了火,唐国本也来了。我仍然苍白瘦削,安静地蜷缩在沙发椅中。爸爸想提起我的兴致,要我拉一下小提琴,卧病以来,好久没有碰琴了。拿起了琴,我奏了一曲萨拉萨蒂的《流浪者之歌》,一曲未终,已经热泪盈盈了,爸爸把我拉过去,审视着我说:

    “怎么了,小珮容?”

    “没什么,”我笑笑,泪珠在眼眶中转动。“我爱你,爸爸。”我说,这是真的,我多爱我的两个父亲!我开始明白我的幸福了。

    “哦,”爸爸揉揉鼻子,故作欢笑说,“你还想撒娇吗?珮容,你今年几岁了?”

    “二十岁。”我说。

    “哦?”爸爸诧异地望着我。

    “你忘了,腊月二十八是我的生日。”我说。

    “嗯,不错,你长大了!”

    不是吗?二十岁是成人的年龄了,我确实长大了。唐国本在望着我微笑,我走过去说:

    “国本,陪我去看场电影吧,我闷了。”

    “喔,”唐国本有些吃惊地看着我,然后笑着说,“好,我们去看《出水芙蓉》吧,这是旧片新演。”

    我们走出房子,我把手插在他的手腕中。门在我们身后阖拢了,关起一个未成年的我,也关起我的天真和欢乐。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最近更新 终极火力 大国军垦 至尊战王 重回1982小渔村 混沌天帝诀 我在直播间窥探天机 讨逆 国潮1980 超级修真弃少 女总裁的全能兵王 我的异能悠闲生活 舔狗反派只想苟,女主不按套路走! 盖世神医 1979黄金时代 大医无疆 修罗剑神 牧者密续 重燃青葱时代 离婚后的我开始转运了 龙王令
最多阅读 攻玉 慢性沉迷 雪意和五点钟 理我一下 漂亮朋友 偷香 丹霄万里 顶级诱捕公式 隐婚 仵作惊华 好运时间 宦宠 人人都爱女主角 思绪万千 别对我克制 我和六个Alpha匹配100% 悍将 捞尸人 他的小狐狸 两A相逢必有一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