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加利树·雨滴·梦(第 3/4 页)
“好。”
她答应得那么干脆,那么爽快,使他连后悔都来不及。娶了她,恭喜之声,纷至沓来,那么美的一个女孩子,你幼谦凭什么娶得到手?但是,她不会笑,她只会倚着窗子看雨。如果雨停了,她不知道又会看些什么了。那对眼睛终日恍恍惚惚的,望着你也像没有看你,你就无法明白她是个真的人还是个幽灵!枉她天生就那么白皙的皮肤和乌黑的眼珠,却不会笑。
他重新拿起报纸,遮住了脸,一面从报纸的边缘偷偷地注视她,她又在窗前的位子上坐下来了,前额抵着窗户玻璃,他只能看到她那瀑布般披散下垂的长发。他怔了一会儿,又想起今天新来的女职员,描得浓而黑的眉毛,唇膏搽得那么厚,但是她会笑,“咯咯咯、咯咯咯……”如果把这样的女孩子揽在怀里,听她笑得花枝乱颤,不知是一股什么滋味!他把报纸往脸上一蒙,闭上眼睛,专心专意地想起那个笑声来:“咯咯咯,咯咯咯……”像只母鸡!
她继续注视着前面。尤加利树,那么粗的树干,那么茂密的枝叶,两旁伸出的树枝把整条公路遮覆住,雨滴从叶子的隙缝中向下滴落。
“这是什么树?”她问。
“梦槐树。”
“梦槐树?”
脑子一时转不过来,槐树倒听说过,梦槐树却有些陌生,转过头去,他的嘴边挂着一抹调皮的笑。噢!几乎忘了自己的名字叫梦槐!梦槐树?不像!这树太高大,太结实,自己却太渺小,太柔软!她默默地摇着头,他的手揽在她的腰上,轻声说:
“事实上,这树的学名叫大叶桉,又叫尤加利树,是常绿乔木,生长在亚热带,冬天也不落叶,希望你像它一样,终年常绿。”
像它一样?终年常绿?听起来像梦话。她望着那高大的树木,树下面有一块石头,石边长出一丛小草,她俯身触摸那株小草,这倒更像她一些,柔弱、稚嫩,那石头呢?像他!不是吗?坚固、不移。她凝视着他,轻轻地念出《孔雀东南飞》中的几个句子:
君当如磐石,
妾当如蒲苇,
蒲苇纫如丝,
磐石无转移。
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屋檐上滴下了一大滴雨珠,滴落在院子里的水泥地上,碎了。多少的雨珠都跌碎了,多少的梦也都跌碎了!“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这该是多么遥远的事了。
“啊!该睡了吧?”
突然而来的声音又吓了她一跳,抬起头来,她茫然失措地望望那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
“噢——该睡了。”拉长了声音,她轻轻地答了一句,空洞的声调像跌碎的雨滴。
天微微地有些亮了,雨,编织了一张大网,把天和地都织在一起。梦槐用手枕着头,听着那雨声敲碎了夜,望着窗子由淡灰色变成鱼肚白,又是一天即将开始了。和每一天一样,充塞着过多的寂寞。
枕边的人发出了单调起伏的鼾声,她微侧过头,在清晨的光线下去辨识那一张脸,宽额、厚唇和浮肿的眼睛,他没有一分地方像那个他。他的求婚也那么平凡:
“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好。”
有什么不好?他,三十余岁,机关里一个小单位的主管,薄有积蓄,有什么不好呢!反正,嫁给谁不是都一样?他和那许许多多的他,不全是一样吗?她从枕下抽出手来,天亮了,应该起床了。
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走到窗子前面,首先对窗外的世界一番巡视,雨仍然轻飘飘地在飞洒着,云和天是白茫茫的一片。尤加利树在雨和晨曦中,那条伸展着的道路仍然在作出诱惑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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