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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七章 穆家儿郎当如是(第 1/ 页)

    绷到极限的弓弦,发出闷重嗡鸣。薛景寒松脱左手,利箭直冲苏戚而去。苏戚没躲。携裹着杀气的箭,从颈侧穿过。她清晰听见空气被撕裂的哀鸣,以及草笼破开时轻微的响动。脖颈一侧的皮肤发热刺痛。苏戚抹了一把,手指糊上黏腻鲜血。薛景寒的箭并没有射中她。这是尾羽所致的擦伤。“不要动。”薛景寒喝令道:“不是要比胆量么?”苏戚看着他。十丈远的距离,让薛景寒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她不是很理解薛景寒的怒气,但可以确定,今天的薛景寒情绪不大对劲。如果说平时的薛景寒如高山晶莹雪,现在的他,就是即将融化的冰川。尖锐而激烈的态度下面,尚且潜藏着汹涌暗流。“苏戚,你站稳了。”薛景寒再次拉紧弓弦,瞄准苏戚肩上草笼,射出一箭。四棱铁箭镞的杀伤力,直接将空心草笼撕成碎屑。长久的嗡鸣声停留在苏戚耳道里,挥之不去。她抬手揉了下发麻的耳朵。薛景寒丢弃弓箭,冷冷问旁边神情呆滞的青年:“你还要比么?”“不……不比了……”青年脸涨得通红,低头就往台下跑。他的搭档也缩手缩脚的,拿袖子掩住自己容颜,仓皇逃离现场。薛景寒招手叫苏戚过来。苏戚走到面前,唤了声薛相。她脖颈左侧斜横着一道细长血痕,因为皮肤白,伤口显得格外刺目。薛景寒怔住,涌到嘴边的训诫话语,莫名偃旗息鼓。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柔和许多。“以后不要胡闹。轻易把性命交托到别人手里,就可能出现任何意外。”穆念青站在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弓箭,懒懒说道:“薛相放心,苏小戚不是傻子,随便谁都信任。我呢,自然也不会伤到他。”薛景寒掀起眼皮,不带情绪地看了穆念青一眼。这位穆家的小少爷,虽在京城长大,骨子里仍然带着桀骜不驯的野气。偏偏穆念青,和苏戚从小玩到大,两人亲密无间,容不得旁人置喙。苏戚为穆念青,藏匿血玉,比赢杜衡,将血玉案大事化小。也敢直面穆念青的箭矢,大大方方做他的活人靶。薛景寒回想刚才,苏戚和穆念青低头挨在一起说悄悄话,那画面分外和谐,却让人莫名不太舒服。他淡淡道:“穆公子箭术精湛,但凡事总怕万一。若我是你,绝不会让挚友为玩闹之事涉险。”穆念青扯了扯嘴角,抓起苏戚的手,拉着人下射箭台。苏戚扭头,想和薛景寒说些什么,无奈穆念青走得太快,她只好简单道谢:“谢薛相训诫,我晓得了。”“晓得”,不是“知错”。薛景寒差点儿气笑。这苏戚要真是他的入门学生,今天就得被逐出师门。苏戚被穆念青拉着,去休憩的地方清理伤口。其实她伤得不重。但穆念青显然心绪不佳,把她的手腕捏得死死的,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慢脚步。从苏戚的角度,能看见他俊秀但阴沉的侧脸,向来微翘的嘴唇绷得死紧。“穆郎,”苏戚叫他,“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平心而论,被薛景寒当众斥责,并不算什么大事。薛景寒说的也没错,况且,苏戚听出了他话里的关心。这份关心,倒让苏戚明白了薛景寒发怒的原因。她有几分受宠若惊。原以为自己被讨厌了,看样子并非如此。至于薛景寒今天表现失于沉稳,大概是因为喝了酒。刚才站得近,她闻见了他身上浅淡的味道。甘松苦寒的熏香里,混杂着丝丝缕缕的酒气。“他有他的道理,并非不信任你的箭术。”苏戚劝慰穆念青,“如果你不喜欢,不听也罢。何必放在心上。”穆念青闷声解释道:“我不是为这个生气。我就……讨厌看见他那副模样。光风霁月心怀天下,说话做事都有大道理。”他松开苏戚的手腕,继续向前走没有回头。“看见他,我会想象他和我爹商讨政事,计算着如何顾全大局,舍弃我这个被构陷污名的儿子。”苏戚跟在身后,看不清穆念青脸上表情,只能听见他有些发哑的嗓音。“有大义,无私情。这就对吗?被舍弃的人,何其无辜?”苏戚问:“你在说谁?”“没谁。是我胡言乱语。”穆念青抹了一把脸,像是要抹去自己的真实情绪。他回过头,笑了笑说,“苏小戚,我带你去上药。”他们进到专供宾客休憩的园子,医官很快赶来,替苏戚仔仔细细包扎了脖子。随后不久,从应酬中脱身的苏宏州也过来了,对苏戚和穆念青好一顿数落。穆念青乖乖认了错,笑着对苏宏州嘘寒问暖。他嘴甜,一口一个伯父,夸苏宏州越活越年轻。苏宏州被甜言蜜语哄得找不着北,乐呵呵坐在躺椅里,任凭穆念青和苏戚给他捶肩捏腿。一炷香后,苏宏州睡着了。苏戚和穆念青对视一眼,蹑手蹑脚溜出园子,撒腿就跑。上林苑大得很,今天为迎接宾客,许多宫殿园林都撤了禁制。苏戚跟着穆念青到处逛,见鱼鸟走兽,看奇花异木,乘舟渡过广袤湖面。玩着玩着,他们重新回到明锦苑。午宴已过,天子一时兴起,召宾客于苑中射猎,胜者封赏。穆念青说要给苏戚抓个好看的野兔子,骑马负箭进入猎场。这一去,就是大半天。傍晚时分,参与射猎的人陆陆续续回来,唯独不见穆念青的身影。苏戚等啊等,直至日落西山,落霞满天,最后一人才出现在众人视野中。他披着满身红霞缓缓走来,箭囊已空,身无佩剑。苏戚被耀眼的红刺痛了眼睛。她快步迎过去,走到穆念青面前,才发现他身上全是血。头发,脸,衣衫和靴子,被血水浸得湿透,腥味儿刺鼻。“我去叫太医……”苏戚刚说了半句话,被穆念青拦住了。“慌什么,你看看你,总爱大惊小怪。”穆念青扬起手中缰绳,示意苏戚看他牵的马,“都是它们的血,我没事。”马背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猎物。绳索绕过皮鞍,一直垂到地面。苏戚顺着绳索望去,发现后头竟然拖着一只咽气的雄狮。“我厉害吗?”穆念青咧着嘴笑。他从马背取下一只银貂,塞给苏戚,凑近了说道,“野兔子没抓到,这个专门给你打的,做个围脖挺好。京城冬天冷,肯定用得上。”苏戚笑他考虑太多:“现在才刚入夏呢,你就想到过冬。”穆念青用力拍了拍她肩头,牵着马向前走去,抬高音调叫道:“圣恩浩荡,穆念青猎得雄狮!”不消片刻,这头巨大的雄狮被送到沈舒阳面前。沈舒阳大喜过望,立即宣穆念青上前受赏。血人似的穆念青扑通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说道:“念青不求封赏,只想要一个离京的机会。”沈舒阳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他俯视着伏跪的少年,和周围臣子闲聊:“奇怪得很,朕何曾不准穆家郎离京了?这话说的,倒像我苛刻穆家子弟。”群臣噤声,不敢接他的话。薛景寒温言解围:“你且仔细讲来,把话说清楚。”穆念青依旧维持着伏跪的姿势,额头抵在地面。他开口,话语掷地有声。“我想求陛下,赐我末等兵职,允我前去鄄北驻地,为大衍守一方疆土。”鄄北。鄄北啊……先前沉默的臣子不禁发出叹息,他们彼此对望,眼中均是感慨与讶然。鄄北,大衍国疆北面边境最荒芜的地界。人烟稀少,连年天灾,驻地兵力仅存五百,每年都有人冒着处刑的危险当逃兵。地方凄苦,可见一斑。“世人皆视我为穆氏耻辱,笑我枉为穆连城之子。”穆念青说,“可我只是我,穷毕生之力,只愿活成一个我。”是这样吗?活在穆连城阴影里的孩子,想抛开一切不属于自己的盛名,在鄄北重新来过。想在艰难困苦之地,挣出一份堂堂正正的功名。“陛下,请您看着我。”穆念青垂着头颅,脖颈暴露出恭顺的弧度。“……请您见证我。”沈舒阳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穆念青。这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在上林苑大出风头,仿佛要把所有的光华都展现出来。如此拼命,如此卖力,只想向自己乞求一个扬名立身的机会。沈舒阳视线下移,看见穆念青紧扣地面的手指,染满深红污垢。骨节均已磨破,指甲劈裂,血肉翻卷在外。这是一只被驯服的兽。不同于穆连城,他心思单纯,满腔赤诚。如此匍匐在帝王脚下,便能让人生出无比欢畅的满足感。沈舒阳确确实实被取悦了。他抬手,示意左右搀扶穆念青。“朕允你去鄄北。念青啊,”沈舒阳叫了他的名字,“若你建功立业,朕再亲自封赏。”穆念青脸上绽开明艳笑容,朗声道:“我必不负圣恩!”沈舒阳很满意他的反应,笑着跟周围人说:“这才是大衍少年嘛,有胆识,心怀大志……”众臣子纷纷应和赞叹。穆念青低头,眼中划过淡淡讥嘲。“不过,宏州的孩子该伤心了罢?”沈舒阳打趣道,“自你说要走,他一直在那儿看着呢。”穆念青闻言转身。苏戚站在远处,怀里抱着一条染血的雪貂。矜贵干净的小公子,单单站着,就是一幅画。唯独怀间血色,扎眼又突兀。你是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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