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四十二章 咨政(万字)(第 3/4 页)
“若尽废青苗、市易之法,户岁入骤减数百万贯,边军粮饷从何而出?西北战事又当如何维系?,国用何以为继?“蔡确的质问在殿中回荡。
刘挚当即反诘:“治平、嘉祐年间,国用未尝匮乏,敢问蔡相作何解释?“
蔡确闻言嗤之以鼻,旧党推崇的嘉祐治平是什么情况,王安石早说过,庆历以后每年朝廷赤字三百万贯,治平时更达到一千五百万贯。
王安石曾言‘天下之财力日以困穷,而风俗日以衰败。’
蔡确道:“刘御史此乃欲效刻舟求剑?今之天下,岂复嘉祐旧观?“
刘挚是旧党小字辈,蔡确本不屑于回答,但百官面前,太皇太后与天子面前,仍不得不以宰相之尊解释道。
他环视群臣,声音愈发沉厚:“彼时可有熙河雄师?可有凉州铁骑?若辽夏铁林,铁鹞子南下,尔等拿什么抵御?“
此刻资政殿大学士韩维拄杖而起,白发萧然道。
“昔孟子谓以大事小,可以保天下。光武之诏,其旨亦同,皆古圣贤至当之论。前汉樊哙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及五代景延广称晋有横磨大剑十万口,此皆前代武夫轻妄之言,贻笑青史!”
韩维是仁宗时的老臣,新党掌门人王安石还是他举荐给先帝的。
韩维出面,旧党气势更盛。
范纯仁亦出班道:“陛下好生之德洽于生灵,祖宗社稷享万世之安,皆在陛下一言之赐尔。”
韩维道:“臣闻古公亶父居豳,为戎狄所攻,欲得地与民,民皆怒欲战。古公曰:有民立君,将以利之。今戎狄所为攻战,以吾地与民,民之在我与在彼何异?民欲以我故战,杀人父子而君之,予不忍为。乃与私属去豳,止于岐下,豳人举国扶老携幼,尽复归古公岐下。”
面对韩维,范纯仁的质问,蔡确不卑不亢地道:“韩公此言差矣。王荆公尝云:'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今日太平景象,岂是唾手可得?“他指着殿外隐约可见的宫墙,“这一砖一瓦,都是西北将士们用血汗换来的。“
……
数日之后。
高太后将李宪,宋用臣先后贬出宫去。
李宪是官宦中夺取熙河路最大功臣,而宋用臣主持了导洛通汴工程,以及军备的修治,对方与新党关系极好。
李宪,宋用臣都是内臣,所以高太后一句话就贬了。
这是帝王家的家事,大臣们无从插嘴,但这却是一个信号。
李宪,宋用臣走了,那么其他朝堂上的新党是不是也可以走了。
高太后又告谕宰相们:“保马法扰民极大应早罢之,同时见新法有不妥的地方立即修改(行法有不便于民者改之)。”
自市易法后,旧党又将矛头对准了保马法。
保马法是不是扰民?
仁宗时采用牧监制度,监马三四万匹,占据良田九万顷,岁费百万。
朝廷几乎每年用五百贯养一匹马。
为何国初时推行马政没问题,但后期不行呢?
就是因为人口众多,如今大宋百姓已是突破了一亿,但国初时才多少人口。
人口多了,土地就不够用了。
老百姓就要往内卷。
同样是一顷牧场与一顷农田,哪个产值更高,老百姓选择种哪个,不言而喻。
将牧场营田是普遍操作。
熙宁时统计,牧地只剩六万八千顷,这是在籍数字,实际只有五万五千,其余尽隐于民。
所以王安石的保马法由是而出,提出了‘蓄之在民’的主张。
想出了让老百姓中的三等户和四等户养马的办法。
但保马法弊病沈括就多次提出批评,老百姓家里养出的马和草原民族牧场养出的是一回事?你用这样的骑兵和辽国对抗?
不过保马作为驿马还可以使用,甚至吕惠卿当年也想出了车兵的路数。
户马上阵驰骋不行,但拉车没问题吧。
百姓养马最大的好处,一个就是便宜,同时马的死亡率远远低于官马,一旦马死了,百姓要赔钱。同时朝廷也省却一大笔开支。
作为权宜之策,保马法是可以的,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不过扰民确实是事实,本来还算殷实的老百姓家里,突然朝廷要你养一匹官马,作何感受。
这匹官马不能死,死了就要赔。一匹官马市价百贯,就算是三等户也赔不起,那还不得小心一般伺候着。
这样百姓一般都不怕,但怕得是官吏给你作手脚。比如派官马时,官吏刻意给你一匹病马,你养了没几天马死了……
或者你马养好好的,收马时官吏说你给他养废了,要你赔钱。所以很多老百姓的操作,就是官马自己家养着用,官府收马时去买一匹好马奉上。或者直接不养,用的时候直接拿一匹自家养好的奉上。
朝廷这里倒是开一道口子,允许私马入官。
而这一政策的前提是,大宋没有牧马地。
现在夺取了凉州,青唐已几乎全面投靠大宋,无论是凉州大马还是青唐的战马,都可以源源不断地输入中原。
不过西北的马市往京师也容易有水土不服而病死情况。
高滔滔要废保马法后,蔡确继续反对。
蔡确不得已,因为保马法是他的政绩。就似废免役法,章越抵制,废保马法,蔡确也不肯。
既是法不可变,那就走人。
……
金殿上,暮色渐沉。
自李宪,宋用臣被逐出京师后,京东路转运使吴居厚,再贬作成州团练副使,黄州安置;而京东路副使吕孝廉监彬州茶盐酒税,还有蹇周辅蹇序辰等等亦先后被逐。
殿中烛火摇曳,映照着御史们肃穆的面容。
监察御史王岩叟手持笏板出列,声若洪钟道:“太皇太后,臣闻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臣伏见章惇资性佻薄,素无行检,庙堂议政,无大臣之体,专以彊横轻肆,作俳谑之语,以凌侮同列,夸示左右。其语播于都下,散及四远,传以为笑。”
众人都心知,章惇傲慢同列,不是一日两日了。
“尤有甚者,臣风闻章惇竟敢在帘前质问御批除谏官之事,更与贬官宋用臣暗中交通”
话音未落,刘挚已持笏上前:“臣要劾宰相蔡确!先帝大行之际,三省执政皆宿于两省幕次,唯独蔡确避而不至。身为顾命大臣,如此怠慢先帝,实乃大不敬!“
左正言朱光庭立即附议:“蔡确蒙先帝简拔至相位,送终之时却如此不恭,臣请治其罪!“
垂帘后的高太后轻叹一声:“蔡确、章惇皆是先帝重臣,如今先帝甫逝便如此弹劾,岂非有伤先帝识人之明?“
刘挚闻言,突然跪地叩首:“太皇太后容禀!章惇议垂帘仪制时,竟狂言'待与些(太皇太后)礼数'。此语轻佻,满朝文武闻之无不色变!“他抬起头,眼中闪着怒火,“太皇太后乃先帝之母、今上祖母,尊极天下。章惇此言,实乃亡礼背义,臣请以大不恭论罪!“
帘后传来茶盏轻碰之声,显是高太后已动真怒。待众御史退下,她转向身旁的幼帝:“官家可都听明白了?“
年幼的皇帝恭敬答道:“孙儿谨记祖母教诲。“
高太后望着殿外渐暗的天色,意味深长地道:“先帝在时,他们确是忠臣。然时移世易“
殿外传来内侍尖细的禀报声:“枢密副使韩缜求见!
垂帘后的高太后微微颔首。自她垂帘听政以来,特意改了规矩——凡有机密要务,臣工可不经宰执直奏御前。这道口子一开,朝堂上下便多了条通天的捷径。
所以官员也是通过这种手段,绕过蔡确,吕公著为首的宰相奏事。
韩缜整肃衣冠入殿,紫袍玉带在烛火下泛着幽光。高太后记得清楚,正是此人前番密奏“章越、蔡确与章惇、邢恕共谋定策之功“。这般搬弄是非的小人,用起来却格外顺手。
“韩卿平身。“高太后声音和煦,“前日蔡卿还朝,欲擢高遵惠为待制,张璡为郎官,韩宗文入馆职。卿以为如何?“
韩缜当即正色道:“高遵惠乃太皇太后族人,张璡系中书侍郎张澡胞弟,韩宗文更是臣之侄儿。若破格超迁,恐天下人以为朝廷任人唯亲。“他说着偷眼瞥向帘后,又补了句:“臣斗胆直言,还望太皇太后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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