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四十三章 侍中(万字)(第 2/4 页)
高太后听了章越之言,本是紧锁眉头转而舒缓,帘后张茂则看了心道,章越果真了得,连太皇太后这等铁石心肠的人,都能说得动。
高太后笑道:“卿元丰宰国五年,稍改熙宁之法不善,老身以为嘉也,不过先帝太过执拗不能尽善。”
“所以这元佑的元字也是老身对卿之认可。否则就是佑在元前了。”
“太皇太后明鉴。“章越顺势道“臣以为要治理天下者当用心而不用力,臣思元丰之政所得在于念兹在兹,朝斯夕斯四字。”
章越知高太后文化水平不高,如今大臣们上奏疏和札子都要在奏疏后面‘贴黄’,也就是用黄纸另写一段内容,对奏疏和札子内容进行‘画重点’。
章越于是解释道。
“臣做件事情,始终要将心放在事上,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就是念兹在兹。”
“朝斯夕斯则出自朝于斯,夕于斯,取自坚持不懈的意思。”
垂帘后的高太后听章越所言道:“念兹在兹,朝斯夕斯。”
章越笑道:“如沙弥修行,不在晨钟暮鼓之多寡,而在是否时时存养佛心。治国亦然,熙宁之失正在用力过猛,而元丰之得,恰在持之以恒。”
“正如臣少年读书时,其实众多同窗才智不过相仿,最后唯能坚持者,才在此事上分出了上下。”
垂帘后的高太后听章越举得例子通俗易懂,面露欣然。
而高太后一旁的新君稚嫩的声音:“章卿是说,新政要坚持?“
此言一出,高太后张茂则一惊,这五月来高太后垂帘,新君从来不发一言,唯独章越今日在殿时出声了。
满殿肃然,章越精神大震,向垂帘后御座深揖:“陛下圣明。譬如黄河治水,堵不如疏,疏不如导。先帝元丰之政,正是将熙宁激流导入正轨。”
“同时这也是先帝遗命!”
自己执政岂是为了高太后,而是新君。
章越说到这里,言语颇露哽咽,忠心耿耿之状溢于言表。
垂帘后的高太后,张茂则见此章越如此失态,一时也难言语。
高太后对新君道:“章卿四朝元老,又受托先帝顾命,陛下当以稷、契、周公、召公事之!”
新君道:“回祖母,朕晓得了。”
新君说完目光炙热地看着章越,对他露出期许来。
……
章惇府上。
章惇与苏轼二人连案夜话。
章惇将一壶冷酒倾入喉中言道。
“子瞻啊子瞻,如今朝堂上的官员对我唯恐避之不及,唯独你不避嫌疑,还记得我这门槛朝哪开。”
满庭月色下,苏轼解下鹤氅接过章惇的酒盏,道:“我亦是奉吕晦叔之命而来。门下侍郎托我问一句——日后朝议,可否稍敛锋芒?”
“哈!“章惇掷盏于案,酒器在烛下泛着寒光。
章惇嗤笑一声,旋即又道:“怎么司马君实不罢我的枢密使了?”
苏轼老实地道:“听说今日留身时,魏国公在庙堂上为你说话了。”
章惇微微讶异,旋即道:“那倒是承他的情了,但我也猜到了,他不愿韩玉汝取我代之。这些日子韩玉汝近来奔走慈寿殿,枢密使的紫袍都快熏出脂粉味了。当然他也指望我在辽事上为他说话。”
苏轼明白,现在都下风传,蔡确章惇罢去后,章越将接替蔡确出任左相,而接替章惇出任枢密使的,则是近来疯狂向高太后靠拢的韩缜。
章越保章惇为枢密使的用意,是不愿让韩缜上位。
苏轼道:“其实太皇太后也厌极了韩玉汝那副谄媚相。”
章惇哈哈大笑道:“韩玉汝真是人品极差,先帝不喜欢他,今连太皇太后也不喜他。”
章惇话锋一转道:“话说回来,要不是辽国大军压境,我这枢密使怕是早就罢了。就这时司马公还向辽国卑躬屈膝,妄图废除新法。”
苏轼道:“辽国七十万骑,实不可争锋。”
章惇道:“有何不可争锋?辽主耶律洪基在国内变法不成。这便趁着先帝驾崩之际,来索要岁币。”
“说是索要与讨要何异?”
“就好比富贵人家破落了,沦落到要饭,还不肯放低身段。”
“人家可有兵马在手呢。”苏轼苦笑道:“子厚,你还未应承我呢。”
章惇顿了顿道:“既是子瞻你出面,我且听你一言,以后在司马君实这……伪君子且让他三分。”
顿了顿,章惇嘴角扯出个冷笑道:“说好了,就三分,多一分不让。“
苏轼苦笑道:“子厚,你还是这性子,明明应承我了,为何不说好话呢?”
章惇正色道:“新法富国强兵,先帝心血岂容毁弃?收凉州败平夏,天下共睹。若司马君实真坏了新法,实是祸国殃民,败了先帝的心血,他日胡马踏破汴梁,他便是天下罪人,他日安敢陪他吃剑!”
苏轼再度苦笑,道:“司马侍郎已病入膏肓,我怕他是没几日了。”
章惇道:“司马十二死了干净,省得看他做张做致。”
苏轼入京以来,也因为新法的问题与司马光吵了几次,也窝了一肚子火。不仅苏轼,程颐范纯仁也反对司马光对新法一刀切的做法。
现在司马光的态度也趋于缓和了,不再是新法必废,而是比照嘉祐之法参定存续。
苏轼性子就是旧党中‘章惇’的存在,有些异类。他性子诙谐,言谈无忌,说话时常揶揄打趣,因此遭到不少严肃沉静,不苟言笑的旧党反感,特别是身为司马光左右护法的王岩叟和刘挚二人,极讨厌苏轼。
苏轼耐心解释道:“司马君实是执拗,但也不至于此。”
……
魏国公府的书斋内,邢恕的皂靴在青砖上碾出细碎的声响。
邢恕也在与章越说着类似的言语。
邢恕道:“左揆并非不退,而是实退不得。我与蔡硕,蔡渭苦劝他数次辞相或是因当初立储之事与太后言支持废除新法,但他都是不肯。”
邢恕说起前几日,他和蔡硕,蔡渭都跪下来求着蔡确自辞相位或者是向高太后表态支持废除新法。
他们说得声泪俱下,但蔡确始终沉默不为所动,打定了主意。
章越听到这里已然有些明白了蔡确的用意。
这时候无论是自辞相位或是表达支持新法,蔡确都难逃身败名裂,反而在这里站定刚住。以后新君亲政后,倒也会给蔡确恢复名誉,甚至恢复相位。
“我明白,章某对持正心怀敬意。到了今时今日他也是身不由己。”
邢恕道:“魏公可否听我一言,执政当以消弭党争,不分党类,兼容并蓄,方是上策!”
章越仔细看了邢恕一眼。邢恕见章越目光如炬,似穿透跳动的烛火。
章越道:“邢和叔,是你真不懂,还是我不懂?”
“纵使有消弭党争,不分党类之事,也是一个结果,而不是目的和手段。双方斗得旗鼓相当了,自然而然会停下来,而不是让谁来收手的。”
“就如黄河改道,非人力可遏。唯有待其自涸,或引洪峰冲之。”
邢恕目泛泪光道:“那魏公可否对左揆手下留情?至在回朝事上,左揆帮过魏公。”
章越摇头道:“持正身不由己,我又何尝救得了他。他既不肯辞相,忍得御史交章弹劾,必是早虑得下一步如何了?”
“解时疟的药材,我已给他备好了,上路时用便是。这方子能治岭南瘴疠。”
“满朝朱紫谁不是身在局中?告诉持正,他的事我必尽力,但力有未逮处,也请他见谅。”
邢恕闻言向章越郑重一拜,亦撒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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