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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第16个修罗场(第 1/4 页)

    当着玄衣的面,来者伸手,  摘下了破旧的帽子,  露出了真容。

    这是一个年约十岁的小少年,  黄玉双瞳昭示了他魔族的血统,  然而,可怖的是,  他的大半边脸都爬满了蛇蜕一样干裂的皮。难怪盛夏天还把自己包得跟粽子一样。此时此刻,那张丑陋的脸上,  交织着狂喜与辛楚,  似哭非哭,  五官已有些微的狰狞。

    看到了有些眼熟、却已不复往日清秀的轮廓,玄衣站起身来,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半步,  迟疑道:“你是……”

    小少年踉踉跄跄地走上前来,汗涔涔的手拉住了玄衣的袖子,  激动道:“玄衣哥哥,  我是穆笙啊!你还记得不?我小时候贪玩,天黑后跑出了觅隐,  在西朔山里迷了路,还从很高的树上摔了下来,眉毛被树枝钩破了,  血留到眼睛里什么也看不清。若不是你听见哭声,  把我扔到魔兽背上带回村子,  我说不定就回不去了。你不记得了吗?”

    这桩快被自己遗忘到记忆深处的旧事,  忽然被细节清晰地描述出来了,玄衣瞳孔猛缩,定睛一看,果然,穆笙的左边眉毛突兀地缺损了一块毛,取而代之地横梗了一块陈旧的暗色疤痕。

    “穆笙……”玄衣胸膛起伏,呼吸急促,握住了他的肩膀:“我记得你,你还有个弟弟叫做穆旃。你怎么会在这里?其他人呢?!”

    “阿旃死了,大家都死了,只剩我一个了。”穆笙哽咽道:“村子出事的那天,我跟阿旃闯了祸,若让我爹逮到,他一定会把我们揍一顿。所以,我就带着阿旃到附近的山上藏起来,打算等我爹气消了,天黑以后再偷偷摸摸地回去。没想到那天晚上,村子就出事了。”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我被仙门的箭射伤了脸颊。不知道箭上被做了什么手脚,我的元丹没法让伤口完全复原,好似一直有两股力量在抗衡,最后,就变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穆笙擦了擦眼泪,咬牙切齿道:“但是,这也不算是全然的坏事。自从变成这个模样后,不知为何,我身上的魔气淡了许多,隐迹在了岚城的客栈里,躲在后院干活。人人都以为我天生貌丑残疾,根本没有人察觉到我是魔族人,我这才能安身下来……玄衣哥哥,你这两年都在哪里?”

    那天与穆笙擦肩而过时,有那么一秒钟,他确实嗅到了一阵若有似无的魔气。可转瞬就消失了。难怪!

    “这两年,我一直都在信城养伤。”玄衣心中哀恸,深吸一口气,把自己这两年的经历,以及出现在岚城的理由以三言两语告诉了他。

    “玄衣哥哥,不用调查了,把我们村子屠个干净的……就是赤云宗!”穆笙的声音尽是掩盖不住的恨意:“他们屠村的那个晚上,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们是去西朔山猎魔的赤云宗弟子!”

    玄衣浑身一震,拽住了穆笙的衣领,厉声道:“此话当真?”

    “当真。我不仅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还记得他们的脸。之后在岚城,也见过他们好几次,化了灰都不会认错的。”

    “好啊……”玄衣寒声念道,表情扭曲至了极端恐怖的地步,赤色双瞳燃着两簇幽冷的鬼火:“……原来是赤云宗,得来全不费工夫。”

    “先别说这个了!玄衣哥哥,有件事我一定要提醒你!”穆笙想起了什么,牙齿打颤,说不清是恐惧还是憎恨:“快离你身边的那个女人远点,她跟那天晚上屠我们村子的人是一伙的啊!”

    完全乎了理解范畴的话,令玄衣当场呆住。好似兜头让人浇了盆冷水,忘却了该如何反应。

    穆笙还想再说几句。只是,顷刻间,他就被一股暴戾强横的气流狠狠掼到了半空中!

    后背砸在了数米远的树干上,穆笙滚落到地上,哇地呕出了一口透明的涎液。

    一双黑靴停在了他跟前,玄衣眸光冷峭,方才的温情已不复存在:“是谁派你来离间我们的关系的?”

    穆笙擦掉了嘴角的涎液,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她是……觅隐的仇人。”

    玄衣冷冷道:“简禾是我父亲的旧友。当日若没有她为我拔箭,我今天根本不可能活下来。两年来,我与她朝夕相对,是再清楚不过了。你觉得我会信你空口白造的话?简直荒谬至极!”

    “旧友,旧友……”穆笙后牙都要咬碎了,恨意滔天道:“玄衣哥哥,你被她骗得团团转呐!她不单止在那天晚上参与了屠村,她还是杀死玄桦叔叔的凶手!我亲眼看到她挖走了玄桦叔叔的元丹!”

    最后那句话入耳,玄衣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冻结了,他爆喝一声:“胡说!”

    穆笙狼狈地爬了起来,呸掉了口中的血沫。

    “我今日所说,绝无半句谎言。你们来岚城的那一天,客栈的厨房不够人手,我被叫去帮忙端菜。一进房间,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了。那一刻,我很害怕,以为她是来杀我这条漏网之鱼的。可没想到转头就看到了你!我才知道你居然被豺狼瞒骗,认贼为友,还在她身边一呆就是两年。”穆笙声嘶力竭地痛喝道:“赤云宗把我们的亲人、朋友屠了个干干净净,我还亲眼看着她从玄桦叔叔的肚子里挖走了元丹——”

    话没说完,穆笙的脖子便被玄衣扼住了,狠狠地掼到了树上。脊柱弯曲到了极致,出了几声弹蹦的哀鸣:“呃……!”

    那只手五指修长,如玉雕琢,却也蕴含了扼碎可恨之人喉骨的千钧之力。

    玄衣全身都漫出了妖异的黑雾,双眼猩红,如修罗恶鬼,声音是盖不住的冰冷怒气:“还在胡言乱语!你刚才还说自己之所以躲过一劫,就是因为没有回村,怎会转眼就碰上我父亲?”

    “那一夜万兽奔逃,箭矢乱飞。我带着阿旃慌不择路地在林间乱跑,险些被失控的魔兽踩死。是玄桦叔叔救了我们,带着我们……一起跑。”穆笙仰头呼吸,艰难道:“为了躲避箭矢,玄桦叔叔在林间不断跳跃,阿旃在中途就中箭身亡,尸……身体滑到了地上,我连抱也抱不住他。没过多久,玄桦叔叔也中了箭,腹部还被掏了个大洞。我们勉强跑到了悬崖边,就被逼得跳了下去。但是,因为我比较轻,落到一半,就被树枝挂在了岩壁上,昏死过去了。玄桦叔叔则是直接摔到了地上去。”

    玄衣胸膛像个破风箱一样起伏着,瞪着他。

    “我虽然受了伤,但伤不致死。醒来之后,天已经黑了,我还挂在树枝上晃荡。因为所处之地很高,所以,我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穆笙泪眼朦胧,回忆道:“我看到,玄桦叔叔重伤倒在了湖边,但一息尚存。那个女人……从靴子里拔出了一把匕,活生生地挖走了他的元丹,随后吃了下去……”

    玄衣指骨白,一字一顿地道:“我不相信。”

    如果简禾就是赤云宗的人,如果她在那天晚上参与了屠村,那她为什么不对他赶尽杀绝,有什么理由会替他拔箭、有什么理由收留他两年多时间?

    可见,这不过是眼前这个小孩拙劣的谎话。

    穆笙咽了口唾沫,声声质问化作鞭子,鞭笞在了玄衣的心脏上:“玄衣哥哥,你与她一起那么久,真的没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吗?你真的了解她是什么人吗?她所学仙功是哪一派?她救你之前是什么身份?对了,你见过她受皮外伤吗?她吃下了玄桦叔叔的元丹,无论受什么伤都能以常的度治愈,你想想啊!你快想想!”

    “我当然了解她!”玄衣怒吼。

    话一出口,他却忽然刹住了,浑身一冷。

    纷乱的小小声音,悄然地在他心底酵出来——

    这些问题的答案,你真的知道吗?

    你真的了解简禾吗?

    ……

    穆笙痛心疾道:“这两年来,那天晚上的回忆一直在我心里徘徊不去,未曾有一日忘记。口说无凭。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入我神识。人可以说谎,但神识不会作假,你可以亲眼看看当天生了什么事,亲眼看看那个女人的真面目!”

    在传说中,人在快死去的时候,生平轶事会在眼前走马观花地重映一次。越是不可磨灭的记忆,就会占据越大的篇幅,就跟播电影差不多。

    魔族人同样有这种人形摄像机一样的功能,只不过,他们称之为神识。

    神识不一定要在濒死时才能展露出来。当身体虚弱,或是主动卸下抵抗的时候,神识的壁垒也会随之减弱。如果对方恰好是个力量比自己更强悍的人,那么,让其入侵自己的神识简直轻而易举。

    当然,每次被外人进入神识,那滋味就好比脑髓被一根针搅浑,非但很不舒服,心中所想,还会被看得一清二楚。一旦对方有心作弄,搞不好,自己就会变成傻子。

    所以,如果不是特殊情况,压根儿不会有人愿意把这重要性堪比身家性命的神识袒露给别人看。

    扼在脖颈上的五指一松,穆笙摔落在地,捂着脖子,粗喘着大咳起来,贪婪地大口吸气。那光滑的肌肤上,已经浮现了五条骇人的血痕,喉间也涌出了一阵腥味。

    “如你所愿,我就入你神识看看。”玄衣伸手,探住了他的额头,冷声道:“若我现你有半句虚言,必会让你后悔出现在我面前。”

    ……

    空荡荡的混沌中,无声亦无光。

    玄衣往前踱步,黑靴擦地,沙沙作响。倏地,前方有光线微现,他握紧了拳心,往里走去,蓦地被包纳入其中。

    再睁眼时,刚才那虚幻的空间已经消失了。

    西朔山。

    星光黯淡的黑夜,雾气茫茫,危机四伏。

    混杂着血气与火灰的草木湿气飘入鼻腔,玄衣缓缓睁眼,低头一看,瞧见自己穿着湖蓝色布衣的瘦小身躯。鞋子早已不翼而飞,赤着的双足遍布尖锐石子的划痕,一看便是在逃跑的时候留下的痕迹。衣领被一根从岩壁上伸出的粗壮枝桠穿刺而过,把他整个人悬空在了离地十多米的山壁上。

    脸颊火辣辣的,玄衣抬手一摸,满手湿润的血气,估计是刚被箭矢擦伤不久。

    看来,这就是穆笙在两年前的回忆。

    待眼睛适应了黑夜的光线后,玄衣看向了脚底的湖边,顿时一震。

    幽暗的湖边,湿润的草地上,一头漆黑的巨兽奄奄一息地侧躺着,喘息粗重。后颈插着一根长箭,箭头抵骨,尾翎嗡动,入肉三分,已是苟延残喘、伤重不治之象。

    视线下移,他腹部被某种锐器剖挖了一个血洞,正汨汨地淌着血,元丹外露,散着淡淡的光芒。

    玄衣不敢置信地失声道:“父亲……!”

    只可惜,不论他喊些什么,声音都是不出去的。

    这是穆笙的神识。而他不过是神识的旁观者,只能囿于这具身体,眼睁睁地望着过去再一次重演。

    就在这时,平静的湖水忽然出现了动荡的波纹。

    “哗啦”一声,靠近岸边的水中伸出了一只苍白的手。好似在抓救命稻草一样,那手竭尽全力地拽住了岸边的树枝,缓缓地把自己的身躯拖拽出水。

    下一秒,湿漉漉的少女从湖中艰难地翻身上岸,跪在了草地上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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