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十万错,异事生(第 4/4 页)
李禄听后睁开眼睛,往脸上抹了把水,缓缓说:“你也是自家人了,干爹就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你干娘原是官家小姐,虽长在深闺,却极被家中人疼爱,因而也读得些诗书,若非她爹下了大狱,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委身于我。我以前做过乞儿,路经她家府门口,得到了几口救命饭,后来为了活命,我想办法进到宫中,一步步爬到了现在。当我得知她被贬为营妓的时候,便使了些关系,在她被押送军营之前把她救了出来,给她改名换姓,将她以看园宫人的身份安置在西宫角。”
元益想到,假若那年无李禄的相救,干娘现在便和娘一样下场了,而这下场又究竟是怎样的境况?元益知道娘亲一定过得极苦,却连苦到何等地步都无以想象。
“倒也不是趁人之危,干爹我是个残缺之人,无非找个过日子的伴儿罢了,你干娘也能得个依靠,多的什么都没有。你干娘这辈子命苦,往后几十年怕是都得活在那处宫角,我就想着给她找个孩子,弥补一下她的缺失。元益,我第一眼就看上了你,你干娘也是喜欢极了你,以后千万要好好孝顺她,听到了吗?”
“元益听见了。”想到干娘那张温柔和善的脸,元益说的是真心话。
“干爹之所以敢跟你讲这些,是因为咱们现在是至亲,你干娘罪臣之女的身份万不可让别人知道,否则咱们都得死。”
“元益明白。”
“干爹宫事缠身,你多替我到那儿去陪陪她,你干娘喜好诗书,你就陪着她讲讲。去的时候留个心眼,别明目张胆的。”
“儿子都知道了。”元益停下擦洗的手,凑到李禄耳边说:“干爹,我什么时候能见元泽?”
“他已经死了。”李禄轻描淡写地说。
一声轻巾入水,宛若鲤鱼蹭到李禄腿边,元益的手像小鸡掏沙一样,颤抖着搔挠李禄的后背,他不用回头去看,也能猜到元益此刻的神情。
“干爹,你不是答应我,元泽不会有事的么……”
“儿子,人命由天,我能把他从刑下救回来,却不能把他从黑白无常的手里抢走,他伤得太重,死了。”
元益没再出声,李禄感到背后落上了几滴温热,沿着自己白皙的脊背滑入水里,他无动于衷。“儿子,以后你就好好跟着干爹,宫里的朋友都不可靠,只有干爹干娘是你的至亲。”
“您不能这样说元泽。”元益发出微弱的声音。谁都不能凭着三两句话,就把他与元泽相依为命的那些年给抹杀干净。
“你现在接受不了元泽的死,这没什么,等日子久了,你便会知道干爹所言不虚。”
元益再一次不出声了,他不认同李禄的冷漠,但也不敢直面反驳。
“你迟早会想明白的,等你再大些,干爹也给你配个夫人,将来再给你赎兰,到时候你就知道,把自己活好比什么都重要。我洗得差不多了,你先回去吧。”
“儿子退下了。”
在骤然风起的夜里,元益想起了惊蛰的那个晚上——元泽带着一身凉气钻进门里,又拱进被窝;想起了元泽陪他一起跪在菩萨像前发下宏愿;想起了元泽爬到干爹脚边写下“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元泽满嘴鲜血的面目也随之在他的脑海里放大……元益停下脚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神殿门口,里面的长明灯不足以支撑整个大殿的明亮,因而显得有些诡异。
突然一阵疾风涌进殿内,长明灯灭,接着就是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大殿里乱作一团,满殿神佛持着庄严的仪态袖手旁观,管他们有什么神通,如今都是自身难保的泥像。
元益赶紧跑进去,踏过无尽的门槛,穿过一个又一个相通的大殿,跟疾风较量,挨个儿关上一扇又一扇门,像是在走一条永无止尽的漫漫长路,他的宿命被困顿其中。最后一扇门被关上的时候,仅有的月光也被隔绝在外,黑暗与死寂一同降临大殿。元益从腰间拿出火折子,用力一吹,幽暗的角落里燃起一点红光,映衬着他的脸。
元益扶起佛像前的长明灯,将所有的长明灯点亮,渐渐看清了这一片狼藉。
他没找到值夜的人,便独自把滚落的供果一个个捡回盘子里,又把飘散满地的佛经一张张拾起。他捡起来一张,与手里那张相较,只见一张左撇长、右捺短,另一张左撇短、右捺长。
在夜深人静里独自收拾好了一切,元益跪在地藏王菩萨面前,愿用之前所有的愿望来换取元泽的复生。
这时殿门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