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第 3/4 页)
余廷檟见父亲心乱,干脆说出自己想法:“大人,依孩儿看来。”
“您就当孩儿没跟您说过这事,孩儿也当没见过他,咱们私下查到就高抬贵手,沈鲤、安九域他们撞见了,咱们便公事公办。”
“说到底,大人只需做好本职,便可圣眷不失,旁的细枝末节,未必会在乎。”
余有丁闻言,倒有些欣慰于儿子的懂事——无论怎么说,比殷诰那种丧门星好多了。
他心中逐渐冷静下来。
“对,要防着有人拿这事做文章,我必需做好本职,否则皇帝必然疑我。”
“但本职归本职,却不能身先士卒,免得越陷越深……”
想到这里,余有丁猛然摇了摇头:“府衙恐怕也去不得了!”
余廷檟有些跟不上思路,疑惑道:“这是为何?平定民乱,难道不坐镇兖州府?安御史还在等着大人。”
余有丁叹了一口气:“如今沈鲤正在曲阜杀人,我不能支持,又不能阻拦,去了府衙只怕平白惹得一身骚。”
说完,儿子仍旧一头雾水。
余有丁见状,只好将话说得明白些:“如今清丈,非止地方上斗得厉害,中枢也不能免俗。”
“上次沈鲤将北直隶巡田事上报,内阁申时行票拟‘急功近利,根基不固’,礼部尚书汪宗伊也奏请皇帝,收回沈鲤的巡抚符牌,此后小事联合地方,大事上报中枢。”
“还是王锡爵等人出面力挺沈鲤,主张巡田非常事,当有非常之权。”
“现在党内,也隐隐有了激进、保守二派。”
“眼下沈鲤在曲阜县城中大肆杀戮豪右……”
说到这里,余有丁戛然而止,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沈鲤现在就是政治旋涡,能不沾染最好别碰——若是寻常时候,余有丁还能身正不怕影子歪,凭着一身正气站一站队,但如今惹上殷诰这个麻烦,就不得不谨慎再三了。
余廷檟陡然从这种视角剖析时事,一时间有些猝不及防。
他讷讷道:“那陛下……”
话一出口,就被余有丁不耐烦打断:“皇帝在清丈事上态度坚决,却又从来不主张沈鲤这样滥杀无罪。”
“上次北直隶复核的争论,皇帝也只是和了一场稀泥,让沈鲤正确处理好清丈时的敌我矛盾与内部矛盾。”
“说了跟没说一样,谁也猜不准皇帝在这事上是什么态度。”
若是皇帝不支持清丈,国朝灭亡指日可待。
若是皇帝公然嗜杀,恐怕离民贼独夫不远。
于是,皇帝只能既要又要。
就是苦了他们这些做事的人。
余廷檟似懂非懂,干脆抛诸脑后:“既然不去府衙,那咱们去哪儿?”
余有丁思索片刻,最后一次掀起马车帘子,朝外吩咐道:“来人,替本官带话给安巡按御史,就说……”
“就说兖州府民变事急,耽搁不得,巡抚衙门分一半步卒给他,与本官分头行事。”
“我就不去府衙了,这就亲自领兵,立刻转往谷阳、定陶、巨野、曹县等处,扑灭民变。”
“剩下的郯城县、峄县、沂州等地就托付给他了!”
说罢,余有丁缓缓坐了回去。
在儿子复杂的眼神中,余有丁叹了一口气:“天下事坏就坏在这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
子在川上曰。
此川是何川?泗水也。
死去的尸体就像水一样,铺满了整个泗水。
这是民乱之下,悲天悯人的感慨。
只争取了半日时限的何心隐,马不停蹄地直奔乱民聚集的寺庙。
寺庙沿河而建,也方便乱民取水饮用。
沿途聚满了这次动乱裹挟的赤民。
等到寺庙遥遥在望时,最夺人目光的,反而寺前一群黑压压的、狼狈不堪的乱民。
粗布麻衣,皮肤黢黑,手掌上布满因为做工、农活生出的老茧。
有别于众人口中民乱时罢市游行的井然有序,眼前这些人不仅没什么章法,反而稍显游离混乱。
何心隐将这些乱民尽收眼底。
有一路跟在身边的乱民开路,何心隐很顺利地见到衣衫褴褛的乱民,自发分开一条通道。
当然,也起了一些小波折。
在乱民们得知何心隐的身份时,争相上前,七嘴八舌说着方言,听得懂的,听不懂的。
“大老爷,俺们求你了,让衙门别加税了!”
“俺听过恁老,帮忙说说话吧!”
“我们只是示威!没有谋反!”
喊冤,申诉,请求,不绝于耳。
偶尔夹杂着不满的呵斥,也很快被哭喊声、叫嚷声挤到后面去了。
何心隐艰难应对,中气十足的解释也被淹没在了嚎哭之中。
眼见越来越多人围拢过来。
时间紧迫,正事要紧,何心隐无奈之下,只得蒙着头往里走。
狼狈钻行好长一截路,才终于豁然开朗。
何心隐神情复杂地回看了一眼,这一幕,注定要死死刻在他的脑海之中。
显而易见的是,在豪右们完成引导后,乱民中大户家丁、士人的含量,极速下降,多剩下这些被裹挟其中的佃户、帮工。
当然,不包括民变的首领们。
何心隐跟着引领,终于进入佛堂大殿,同时,也见到了这次民乱的首领们。
随从被拦在了殿外,另有两名大汉看住了门口。
传闻中的葛成,坐在大雄宝殿的正中间,面无表情。
麾下六名骨干,面朝大门,依次坐在葛成下手。
何心隐推门而入,双方甫一照面,立刻便有人先声夺势。
“夫山公,只要朝廷愿意停了兖州府的清丈,我家葛将军甘愿认罪,自缚入狱!”
一名身材五短,尖嘴猴腮的男子主动开口。
何心隐一怔。
转头只见被“甘愿认罪”的葛成,面无表情地坐在上首,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何心隐将这一幕记在心底,面上不动声色对尖嘴猴腮的男子问道:“你是何人?”
此时,葛成下手的另一人冷哼一声:“闲话少问,夫山公,你既然代表官府来和谈,你就说兖州府能不能停了度田!”
说话之人大腹便便,见之委实不似穷苦人家。
葛成仍旧一言不发坐在上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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