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蜃气楼阁,蛙声管弦(第 2/4 页)
所谓管中窥豹。
在这种背景下,一甲三人的文章及其名次,必然潜含着不容忽视的政治意义,这也是皇帝放风试水的意义所在。
张意闻言,抚掌而笑,虽说眼前这位是监生出身,但好列没有蠢笨到底。
他含笑以对:「听闻皇帝钦点的状元郎本是张居正长子嗣修,所著的文章,题眼便是大乱当从刚克。」
殷浩听罢,当即冷笑一声:「如今国库充盈,武备耀威,何等盛世?不想着歌功颂德,竟言必称乱世,与危言耸听的贼子何异?」
「朝廷要是一度以‘刚克’待人,那天下才真离大乱不远了!」
言语发泄一番后,殷浩再度抬头看向张意毕竟张意既然说「本来」,那张嗣修这个状元身份,之后想必有所变动。
果不其然。
只听张意继续说道:「所以,内阁、礼部、翰林院、六科十三道,群起进谏,皆以堂官之子乃皇帝亲自选考,不宜拔擢过甚。」
「一番争论往来,皇帝最后还是将其降至一甲第二,为榜眼。」
殷浩闻言,面露喜色。
张嗣修上次会试因为没有避讳而被點落,此后潜心修持了三载,学问上自然少有瑕疵,甚至还有皇帝属意,但即便如此,仍旧没拨得头筹。
看来,一场民乱以后,朝中的水温已然没那么烫手了。
旋即殷浩朝张意又满怀期待问道:「那状元郎文章,可是取的‘柔克」?」
若说取刚克,必然杀伐酷烈;而取柔克,恐怕要不了多久清丈就能被谏停了。
可惜,张意只撇了殷浩一眼,摇了摇头:「最终所取状元王庭撰,文章以水火喻宽猛,以阴阳配刑德,以琴瑟证缓急。」
「所取探花萧良有,文章以芒刃斧斤之说去瘤疮,以梁内药石之警救轻症。」
「都作的‘正直’文章。」
殷浩期待落空,难免不甚爽利。
他笑道:「当初南郊祭天,皇帝将贤能尽数驱逐,如今朝中只剩下裱糊匠了。」
三甲文章就是如今的水温,榜眼的刚克文章,是以皇帝为首的激进派的刚自用;探花的正直文章,就是朝廷里裱糊匠们的大局为重。
而最后的结果也显而易见,便是状元的正直文章,代表朝野内外的相互妥协。
这比殷浩预想中的彻底降温,还是差了不少。
张意撇了殷浩一眼,摇了摇头:「还算差强人意罢,至少皇帝没有恼羞成怒,要调兵遣将「刚克’各省。」
说罢,他又伸手从衣袖中拿出一份文稿。
「我离京前,皇帝亲自撰写了一篇文稿,还未有发表,殷兄且看。」
说着便将文稿往前一递。
殷浩警了一眼,只见其上的文字显然是仓促之间誉写,标题也很具有皇帝的个人特点一一《革故鼎新进入了深水区,我们应该如何统一思想》
殷浩伸手接过,忍不住冷笑一声:「将我等世家视如仇寇,撕裂君臣默契,践踏天下共识,如今朝廷震动,终于知道‘统一思想’了?
一他粗略一扫,猛地一咬牙,双手一合,用力将文稿作一团,狠狠损在桌上的汤羹里!
「胚!」
张意冷眼看着这一幕,也未出言制止,只轻飘飘道:「朝野内外分歧渐显,咱们按部就班继续出招便是,皇帝愿不愿意弥合上下,就看他自己了。」
说罢,又举起酒杯,轻轻呷了一口,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殷浩则是拿出一方手币,将方才溅在衣袖上的汤渍拭去。
他趁势将话题拉回了山东,不阴不阳道:「按部就班-—-说得轻巧,就怕这场民乱虎头蛇尾,
被何心隐三言两语就给平息了去,反倒让朝廷心生轻蔑,从而野望再萌。」
比起沈鲤这个愣头青整天喊打喊杀,殷造反而更怕这场民乱虎头蛇尾。
张意沉默不语。
见无人答话,殷造也不催促,自顾自伸手动箸。
殷造的打算毫不掩饰,他看似在追问葛成等人可靠与否,说到底还是想让张家交底。
张意亲自插手也好,透露点把柄出来也罢,双方总要纠缠得更深一些才行一一殷浩在山东鞍前马后,抗拒大政,心中可不怎么踏实。
一时间,房间里只余间歇咀嚼倒酒之声。
好半响后,张意终于缓缓开口。
「葛成手里有杀官命案,断然不会被朝廷诏安。」
话入耳中,殷造只觉惊然一惊。
杀官!?
可不是每天都要被砍死两个的里甲小吏,张意口中的杀官字眼,必然指的是进士出身的正经官身!
张家竟然暗中养着这种亡命徒!?
诚意都说出口了,自然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
为让殷浩安心,张意迎上前者的视线,认真道:「三年前,葛成替主家出头,杀害故知府庄翼,而后便寻到我家求庇护,我做主收留了他,又出手抹了手尾。」
相对而坐的殷浩已经听得目瞪口呆:「竟然是杀害庄知府的案犯!」
这可是三年前轰动一时的大案,
彼时庄冀卸任知府,还得了个「持正爱民,郡人德之」的好名声,可谓衣锦还乡。
谁知道刚致仕回乡没多久,便为人所害,且死状极为惨烈!
其缘由更是令官场上下自危。
只因为庄知府致仕后想置办些许产业,看上了小门小户的良田,带着巡检上门讨要一一知府归,欲侵海上之沸由,挟守巡绣临之。
结果就招来了绿林游侠。
因为是海上的盐由,庄冀被人以丈量的名义哄骗到海上,到了地方才知中计。
而后案犯露出惨无人道的一面,残忍地将庄冀衣服扒光,一刀一刀将肉割下,再当着庄冀的面,把肉剁成碎块,取沸田之盐就地腌制,活活将人折磨至死。
消息是张冀的仆童带回来的。
说是看在两名仆童年幼无辜,便迫二人吃下了腌肉,放了回去,并且带回了案犯的口信一一杀官,爽。
如此胆大包天,丧心病狂,自然是官府铺天盖地的追捕。
只可惜这等绿林好汉往往勾结当地富户,最后还是让凶手逃之天天,逍遥法外至今已三载余。
不曾想,其人竟为张家招揽!
太仓张家这等行事作风与昭昭野心,实在可怖!
张意见殷浩眼中的畏惧,安抚道:「葛成厌愤朝廷,又欠我一条命,而今虽身蹈民乱,却也决不会轻易被诏安了去。」
若非这种来历,靠地方大户的那些家丁,又哪敢抛头露面,领衔民乱?
更别说毫无负担地屠戮税官这种事了。
张意看了一眼殷造。
此人一幅畏如蛇蝎的样子,浑然不懂什么叫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用法,恐怕这辈子与家族崛起四字无缘了。
殷浩显然对张意透的底心生芥蒂,已然失了谈兴,勉强敷衍道:「原来如此,那想必不会为沈鲤等人轻易收买了。」
说罢,以袖掩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今日天色也不早了——”
赫然是要告辞的意思。
张意颇感无趣,也不多言,干脆打断道:「殷兄自去便是。」
殷造见状,神情有些尴尬,他也不多说,起身拱了拱手,径直离去。
待人走后,张意正要唤门外的仆从入内。
敦料还未等他呼唤,仆从已经匆匆走了进来:「二爷,漕帮方才寻来了,见二爷正与殷府君商谈要事,便留下口信离开了。」
张意头也不回,直截问道:「留了什么口信?」
仆从回忆稍许,复述道:「说是—下午有条南直隶来的船,在济宁靠了岸,首辅张居正就在船上,是去往京城的。」
张意闻言一证。
他下意识皱起眉头,深呼一口气:「张居正?他不是痔疮卧床,皇帝又许了他两月的假么?」
三月底,张居正孝期结束,朝廷下诏起复,但正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这位首辅许是守孝久坐的缘故,痔疾复发,卧床不起。
于是,皇帝又允了病假,看张居正六月入朝。
这眼看着才五月,怎么就已经到山东了!?
仆从摇了摇头,显然是没有多余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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