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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二十人与候补们(七)(第 4/4 页)

    范先生说道:“道理我懂。”

    崔东山微笑道:“关键在一个心字。挣钱这种事,无非是君子取用有道,赚多赚少是一回事,心凶不凶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商家的立身之本,无非诚信二字。那么诚信又是怎么来的?无非是靠着明明能多赚钱、却愿意少赚钱来的。可问题是,世道财路之上,诚信能够成为一个数算的最大公约数吗?类似的问题,何其多也。你们商家啊,处处是悖论,漏洞百出。你无法调和这些矛盾,就注定无法合道。”

    范先生摇头道:“不用跟我说这些粗浅道理。”

    崔东

    山冷笑道:“粗浅?!换成我是礼圣,你们挣再多的钱,在诸子百家当中,也永远是垫底的货色。”

    范先生默不作声。

    崔东山踮起脚尖,拍了拍范先生的肩膀,“老范啊,挣钱嘛,不寒碜。”

    范先生苦笑无言。

    崔东山收回手,抖了抖袖子,再双手笼袖,淡然道:“崔瀺说了给你指明一条道路,可没有诓你,事实上,不在将来,就在当时。在那一刻起,你就在崔瀺帮你铺就的道路上了,从那一刻起,直到此刻,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财路与心路相契。故而他同时又确实是在诓你,是故意用礼圣吓唬你的,诸子百家,毕竟不同于一般修士,合道跻身十四境,过心关,哪有那么容易的。上次文庙议事,礼圣故意抬升整个商家地位,偏偏不给你一人让道,何尝不是在考验你,绣虎让你死心,你若是还心存一丝侥幸,那么礼圣就让你再死心一次。范先生,你信不信,等你走出这条巷子,就是十四境了?”

    范先生若有所思,将信将疑。

    崔东山伸出手。

    范先生面露疑惑。

    “听我一席话,不给几个钱?”

    崔东山怒道:“咱仨喝酒吃肉,不结账,传出去,闹笑话!”

    范先生笑着掏出一锭银子,交给白衣少年。

    崔东山转身走向馆子,范先生独自走在巷中。

    快步进了馆子,崔东山拿出几粒碎银子放在桌上,给裴钱使了个眼色。

    裴钱问道:“干

    嘛?”

    崔东山以心声说道:“我怕被打,赶紧跑路。”

    月色如水,漫过人间。

    流霞洲西北方的一个偏隅之地,云彩国不大,京城更小。

    云彩国是一个大王朝的藩属国,按例每年都要给宗主国供奉贡品,不过历来都是上供的少,宗主国给的多,因为谁都知道云彩国是真的穷,物产贫瘠,心意到了就行,还要贴补贴补。故而云彩国的使节车队,是出了名的来时空,走时满。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京城衙门多如牛毛,据说数量比宗主国还要夸张。

    约莫真如书上所说,百灵呵护小朝廷的缘故,百来年间,可谓时岁丰稔,政通人和,从无兵燹,一直都是风调雨顺的大好光景。

    京城有座柳荫湖,杨柳长堤,一年到头游人如织,水边各色楼船画舫雁次相缀,笙歌燕舞,昼夜不息。沿湖一圈,尚书府邸,阁老门第,中贵别院,世家甲族扎堆比邻,豪绅巨贾夸耀财力,各家庭院与私人园林,鳞集于此,故而每日里车马喧闹,驺从嘈杂,尤其是早朝和晚归时分,更是一派人声,道路拥堵,扰嚷不已。妇人们争芳斗艳,不耐寂寞,时常宫样靓妆坐轿走马,穿柳过之,莺声燕语,人比花娇。

    在这头等繁华之地,偏有个户部当差的年轻穷官员,虽说薪俸微薄,可到底是有官身的,不比那些一肚子墨水换不来几文钱的穷措大,就在这边租了栋宅子,还

    养了个五大三粗的贴身婢女,她常年腰悬一方行囊砚。这双主仆,之所以能够捡着这个大漏,只因为是栋闹过鬼的凶宅。总之就是主人官不大,婢女无姿色,都不显眼。

    婢女叫严瓜,年轻官员叫邵本初。

    主人在这个偏隅小国,当了个芝麻大的户部官员,主事,听着好听而已,其实官帽子很小,所幸是在捐纳房,就是卖官的,所以有油水。不过真身留在宅子里边,经常入睡,就是字面意思的“白日做梦”,大晚上反而喜欢挑灯夜读通宵达旦,什么杂书都看,夜猫子么。

    一副阳神身外身,就去户部衙门每天按时点卯,做事情极为认真,处理繁杂公务是一把好手,经验老道得不像话,可惜朝中没人当靠山。至于阴神出窍,则负责修行一事,润泽真身的神意魂魄,故而一天十二个时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时时刻刻都在修行,事半功倍。

    在京城重地,天子身边,山上修士若是以阴神远游,而且还是官员身份,在那衙署进出,忙碌公务,还是有几分山水忌讳。

    她这位从壁画城来到流霞洲的挂砚神女,说是在宅子里边护道,其实每天根本就没什么事情可做,甚至主人让她可以多逛逛京城,只不过她出门几次,就没了兴致,看过几场灯会,那位国师连个金丹都不是。对于山上修士而言,别说一处京城,整个云彩国都是个小地方,天地

    灵气一般,山水气数一般,国势国运也平平,边境接壤的几个邻国,也都承平已久,就像几个和和气气的街坊邻居,各耍各的,故而百余年间,大体上相安无事。

    所以连那位国师的境界,也不过是龙门境。修行本事不大,那座道观,倒是瞧着蛮气派。

    她唯一的兴趣,就是每隔半年,会跟随主人去往流霞洲天幕,捕捉雷电,炼化雷池。

    这座宅子不大,还是租的,就是个三进院落,其实按照主人的地方身世,以及如今的官品俸禄,照理说都是有些吃力的,所以主人经常需要作些字画,拿出去卖,换些银钱回来,自然没什么多余的丫鬟婢女。

    但是在那艘夜航船上,主人却是容貌城城主,化名邵宝卷。

    早年评选出数座天下的年轻十人,竟然没有主人的份,她有些打抱不平。

    主人倒是看得开,反而安慰她,说山下官场,德不配位,大不了就是青史骂名,可在山上修行,力不配位,是要出事的。

    主人还说就他当下那点纸糊的境界,确实无法入榜登评,遇上任何一个,起了大道之争,都会死。至多在那后边的候补十人当中,勉强占据一席之地。

    “主人的志向是什么?”

    “当官的话,以寒族微末之人,在将来得志之时,能够成为一位帮助天子调理阴阳的宰执之臣。”

    “修行的话,争取有朝一日可以跻身飞升境。以后再去青冥天下那边看

    看,有无机会继续当官。”

    “主人就这么喜欢当官啊?”

    “记得小时候抓周,抓了个官印。”

    “官迷。”

    好像他的祖辈父辈,都只当了地方小官。

    “主人是怎么认得刑官豪素的?”

    “一场梦游。”

    邵本初一边跟侍女闲聊,一边翻看一份最新的山水邸报。

    只是浩然各家邸报都不会写蛮荒那边的战况,不过邵本初却有消息渠道,知道那边战场上,出现了个属于家一脉的年轻修士,道号稗官,此人原本在浩然天下这边籍籍无名,在蛮荒战场却是大放异彩,极为引人注目。

    家入门弟子,起先都是负责打造一座村庄,独力构建山水地理,乡土人情。按部就班,从无到有,从少到多,从简到繁,凭此练手,熟能生巧,渐次扩大地盘,从府县州到汇集成一国,塑造山水神灵,打造城隍庙、文武庙,文昌阁和寺庙道观等,拥有仙家山头和江湖门派,最终人、物、事百花齐放。根据每一位家的各自喜好,“辖境”内的天地万物便各有侧重。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置身于白纸福地,哪怕是谪仙人,都是感觉不到光阴流逝的,此外方位,计时,重量等,都距离“真实”,好像存在着一纸之隔。家也是诸子百家当中,最为远离红尘道脉之一。

    而那个年轻修士,独力打造出了一支十数万精骑,虽说这些兵马,太过讲究天时地利,

    一旦走出白纸福地,就会大打折扣,而且还容易被某些针对性的仙家术法,遭受“风吹雨打”。可不管如何,家们的这一手,终究会是先前那场大战中,浩然天下不曾有过的壮举。

    在蛮荒天下以后的某些战场,用来临时冲阵,最是适宜。

    邵本初有些遗憾,自己还不曾去过蛮荒天下。

    乡野村塾,当上教书先生的姜尚真,正在挑灯夜读,一碗土烧,一碟花生米。

    落魄山上,小米粒摊开一本“天文”日记,大多时候,她只记录每天的阴晴雨雪、是云彩漫天还是碧空如洗的天气,不过偶尔也写月亮圆不圆,或是今年山中的映山红开得很嚣张呀,老厨子亲手熬制的酸梅汤,一碗喝不够,不怪她嘴馋,也不怪老厨子手艺太好,只怪碗儿太小。

    又比如今天,她偷偷睡了个懒觉,发现窗外阳光明媚,老天爷的心情很好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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