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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九十三章 很绣虎(第 4/4 页)

    就像一座避暑行宫,也未必欢迎某位大剑仙的造访。跟剑修的境界、剑术高低无关,不过是术业有专攻。

    在春幡斋,晏溟,纳兰彩焕,韦文龙,每天算账都很忙碌,而那位避暑行宫的扛把子,米大剑仙在那边,桌子为何靠近大门?当然是每天当那门神,做做样子而已。米裕心宽,每天还能喝个小酒儿,翻几本杂书,优哉游哉,就那么打发光阴。

    所有的一技之长,其实都是一座小天地。

    龙窑烧瓷的老师傅,肯定没有福禄街、桃叶巷那些大姓人家有钱,但是小镇富裕门户,如果要买瓷器,去窑口那边挑选“次品”,那就别拿捏有钱人的架子了,乖乖捎上几壶好酒,见了面,放下酒,开口说话,还得次次在姓氏后边加个师傅的后缀。

    陈平安站在原地,安安静静当个木头人,约莫一炷香功夫,始终一言不发,才悄然离去。

    老修士瞥了眼门口那边,觉得这个年轻隐官,还算守规矩。

    在另外一处,陈平安发现屋内一拨人,好像精通长短术。

    又一处,墙壁上悬有一幅幅堪舆图,练气士在对照文庙的秘档记录,精心绘制画卷。是在纸面上,拆解蛮荒的山河地理。

    又一处,陈平安驻足良久,屋内修士脾气极好,虽然不像先前那位匠家祖师,没有认出陈平安的隐官身份,但是都有笑脸。

    原来是计然家。别出商家,自成一脉。正在计算几条跨洲渡船的账目结算一事。

    在鳌头山那边,刘聚宝所在府邸,这位皑皑洲财神爷,正在掌观山河,大堂上出现了一幅山水画卷。

    他的妻子,已经自己忙去,因为她听说鹦鹉洲那边有个包袱斋,只是妇人喊了儿子一起,刘幽州不乐意跟着,妇人伤心不已,只是一想到那些山上相熟的婆姨们,跟她一起逛荡包袱斋,每每相中了心仪物件,可是难免要掂量一下钱袋子,买得起,就咬咬牙,看顺眼又买不起的,便要故作不喜……妇人一想到这些,立即就开心起来。

    除了刘幽州,还有两位刘氏供奉,雷公庙沛阿香和柳岁余。

    还有两个外人,郁泮水,与玄密王朝少年皇帝,袁胄。

    少年皇帝神采奕奕,“这个隐官大人,暴脾气啊,我很中意!”

    本事高,名气大,脾气暴,逮着个仙人,说干就干。

    刘幽州嘿嘿笑道:“我家里书房那幅画,这下子肯定老值钱了。”

    柳岁余坐在椅子上,姿态慵懒,单手托腮,啧啧称奇道:“他就是裴钱的师父啊。”

    沛阿香在看见画卷中那铁骑凿阵式的一拳,疑惑道:“压境有点多了。与一位仙人厮杀搏命,是不是有些托大了。”

    刘聚宝轻声笑道:“郁胖子,是不是很眼熟?”

    郁泮水点点头,揪须眯眼,“手法很绣虎了。”

    ————

    河畔,老秀才没有继续登山,而是让陈平安继续登顶,独自返回河边。

    老秀才忧心忡忡,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道:“真的不成?”

    礼圣点点头,将那陈平安一分为三之后,已经验证一事,确凿无误,与老秀才说道:“早年在书简湖,陈平安碎去那颗金色文胆的后遗症,实在太大,绝不是只少去一件五行之属本命物那么简单,再加上后来的合道剑气长城,使得陈平安除了再无阴神、阳神之外,注定炼不出本命字了。”

    礼圣停顿片刻,看了眼托月山上走在最后的那个年轻人,说道:“是很可惜。”

    老秀才憋了半天都没能说出一个字,到最后,只是轻轻跺脚,老人唯有一声长叹,“那个知错不改的小鼻涕虫唉。”

    礼圣说道:“归根结底,不还是崔瀺有意为之?”

    老秀才蹲下身,怔怔出神,沉默许久,点点头,“其实更怨我。”

    礼圣说道:“不全是坏事,你这个当先生的,不用太过自责。”

    白泽笑道:“百志惟熙,道路很多。”

    泮水县城。

    先前郑居中分心来此没多久,傅噤就过来屋子这边,与顾璨下棋。

    顾璨棋术一般,傅噤就用与顾璨棋力相当的落子。

    郑居中坐在主位那边,对棋局不感兴趣,拿起几本摆在顾璨手边的书籍。

    顾璨在白帝城和扶摇洲,修道之余,都会翻看百家学问和诸多文集,杂书看得更多。

    比如当下郑居中手中两本,一本是绿格抄本的造大船估计工费之法。

    一本是科举作弊写本,字小如蚁,密而不紧,疏朗有致。

    这些书籍,别说是山上修士,就是山下书院儒生,都不太会去碰。

    对于鸳鸯渚那边凭空多出一个陈平安,郑居中其实比较意外,所以就一边翻书,一边挥袖起山河。

    棋局尚未中盘,顾璨就直接投子认输。

    傅噤点点头。

    画卷上,所有人的心声言语,都清晰入耳。

    对此,顾璨和傅噤都习以为常。

    陈平安与于樾和林清对话,都被白帝城这几位,听在耳中。

    傅噤笑道:“这位隐官,确实很会说话。”

    郑居中放下书籍,笑道:“只有学问到了,一个人肯定他人的言语,才会有诚意,甚至你的否定都会有分量。不然你们的所有言语,嗓门再大,无论是疾言厉色,还是低眉谄媚,都轻于鸿毛。这件事,傅噤已经学不来,年纪大了,顾璨你学得还不错。”

    郑居中突然笑问道:“为何如此作为?”

    傅噤说道:“这位隐官,在为自己画出一条线。”

    有意侧重剑修身份,稍稍与文圣一脉拉开距离。

    顾璨低下头,看着那落子不多的棋盘。

    郑居中点头道:“有人原本已经开始布局了。”

    幕后人大概需要三五年功夫,就会让陈平安在浩然天下“水落石出”。要将这位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塑造成为一位功业无瑕之人。陋巷贫寒出身,授业于骊珠洞天齐静春,齐静春代师收徒,远游万里,志向高远,心性,道德,不亚于一位陪祀圣贤,事功,功业,更是年轻一辈当中的魁首,这么一个才不惑之年的年轻修士,就只是在文庙没有一尊神像而已,必须万人敬仰。

    韩俏色在门口那边扭头,问道:“如果没有李青竹、云杪这样的机会,又该怎么办?”

    顾璨捻起两枚棋子,攥在手心,咯吱作响,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陈平安肯定会找他们的师父,眼前这位白帝城城主做买卖。

    不管是鸳鸯渚,还是泮水县城或是问津渡,总归肯定会有那么一场风波。

    傅噤说道:“陈平安只需要要给人一个印象就够了。让人知道,他其实是一个……”

    坐在门槛上的韩俏色随口接话道:“一个脾气其实没那么好的人?”

    傅噤摇摇头,“还是个年轻人。”

    年少轻狂,年轻气盛。

    韩俏色恍然。

    剑修,隐官,止境武夫,落魄山山主,儒家子弟,文脉嫡传,宁姚道侣……所有的身份,头衔,全部都是其次。

    因为年轻,所以学问不够,可以治学,修养不够,还是可以多读几本圣贤书。

    韩俏色说道:“肯定还有人能够想明白这件事。”

    傅噤说道:“脑子正常的,都想得到。”

    韩俏色白了一眼,继续涂抹腮红。

    顾璨说道:“不是防着这些人知道,他是在小心其他人的‘自以为知道’。”

    傅噤笑了起来,“所以那个于樾,如果帮忙出剑了,陈平安的所有谋划,就会功亏一篑。”

    韩俏色瞥了眼这位小白帝,笑起来的时候,确实俊俏得很。

    傅噤继续说道:“好心帮倒忙的人和事,确实不少。”

    因为一旦于樾出剑,隐官的身份,就会压过那个“年轻人”的印象。

    一个年纪轻轻的隐官,半个剑气长城的剑修,回了家乡,就能够让一位刚认识的浩然剑修帮忙出剑,当然会极其招人眼红、记恨和挑刺。这与陈平安的初衷,当然会背道而驰。

    顾璨猛然抬头。

    郑居中微笑道:“总算后知后觉了。”

    九真仙馆的李青竹,是心魔作祟。

    本心依旧,但是一粒芥子大小的心念,会蓦然变大。

    九真仙馆,正是当年“围剿”白帝城的仙家势力之一,至于那飞升境的身死道消,当然是郑居中的幕后手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郑居中拈起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随口说道:“云杪的道侣,算是你的师姐,半路货色,在白帝城不记名。不然以她的修行资质,到不了仙人。”

    顾璨问道:“陈平安知道吗?”

    郑居中笑道:“不然?我不过是给他一个登门拜访的足够理由。”

    顾璨不再言语。傅噤亦是默然。

    郑居中对傅噤说道:“我帮顾璨接着下棋。”

    傅噤摇头道:“必输。不下。”

    郑居中也没有强求此事,就自顾自下了一盘棋,棋盘上落子如飞,其实依旧是顾璨和傅噤的棋局。

    人生路上,对于很多看客而言,不过打个棋谱而已,擦个脂粉罢了。

    顾璨突然说道:“其实陈平安更适合白帝城。”

    郑居中笑道:“何处不是白帝城,都适合。人生行到水穷处,恰是月到天心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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