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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五十三章 大渎入海处遇故人(第 4/4 页)

    李源挺尸一般,僵硬不动。

    沈霖有些无奈。

    李源抽了抽鼻子,脸上总算有了点生气,闷闷道:“恭喜沈夫人荣登灵源公之位。”

    沈霖笑道:“以后再来南薰水殿逛荡,少逗弄这边的随侍女官。”

    李源又开始双脚乱蹬,大声道:“就不,偏不!”

    李源彻底消停下来,可怜兮兮道:“我要去求老真人,卖给我一大罐后悔药,吃撑死我算了。”

    沈霖柔声笑道:“济渎封正一事,也没作准呢。”

    李源转过头,使劲摩挲着地面,眼神痴呆,委屈道:“你就可劲儿往我伤口上撒盐吧。”

    沈霖怔怔出神,感激火龙真人,也感恩那位客客气气、礼数周到的年轻人。

    李源突然一个蹦跳站起身,竟是直接破开了龙宫洞天的天幕,进入大渎水中,去追那个没良心的陈先生了。

    大渎之畔。

    陈平安正在掬水洗脸。

    突然探出一颗脑袋,由于太过无声无息,陈平安差点就要出拳。

    看到了是李源后,才敛了骤然间如洪水倾泻的满身拳意,笑问道:“怎么来了?”

    李源来到岸上,笑问道:“陈先生累不累,我帮你背竹箱吧?揉揉肩膀敲敲背儿?”

    陈平安有些头皮发麻,苦笑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源蹲下身,一把抱住陈平安的腿,干嚎道:“陈先生要不要水丹啊?需要的话,我这儿有两瓶,搁我这儿就是个累赘啊……”

    他娘的李大爷还要脸干啥?今儿就不要脸了!

    沈霖当她的灵源公便是,济渎按律是还可以有一位龙亭侯的,虽说品秩是差了点,可其实龙亭侯不归济渎首神灵源公管辖,只是龙亭侯的掌管水域,稍逊灵源公而已,井水不犯河水,一东一西,共管济渎。

    陈平安只得蹲下身,无奈道:“再这样,我可就走了啊。”

    李源松开手,坐在地上,轻声问道:“陈先生,你到底知不知道她是谁啊?”

    陈平安笑道:“你知道的,我肯定不知道。我只知道李姑娘是同乡,某个捣蛋鬼的姐姐。”

    事实上陈平安到现在还是没猜出李源的身份。

    至于南薰水殿在龙宫洞天的地位高低,陈平安也不愿意去深究,只依稀猜出那位沈夫人,应该在龙宫洞天的众多水神当中,身份特殊,毕竟是管着一座“水殿”。

    李源也没敢多说。

    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连那块已经供奉在祠庙的螭龙玉牌都给自己弄没了。

    李源黯然神伤。

    陈平安只好陪着他一起坐在地上,背靠竹箱,轻声道:“我能帮上什么忙?说说看?只要是可以答应的,我不会含糊。”

    这下子轮到李源开不了口。

    其实这趟破例离开水龙宗地界,就只是心里边不太痛快而已。

    还真不是就一定要争取被封正为济渎龙亭侯,因为李源心知肚明,人生道路,擦肩之人可赶上,错过之事不可追。

    不过李源贼心不死,觉得自己还可以挣扎一番,便眨着眼睛,尽量让自己的笑脸愈发真诚,问道:“陈先生,我送你两瓶水丹,你收不收?”

    陈平安笑着摇头。

    李源哭丧着脸,闷闷不乐,“就知道。”

    陈平安取出两壶酒水,一壶从桥上买来的三更酒,一壶糯米酒酿。

    处处买那仙家酒,是陈平安的老习惯了。

    李源接过那壶三更酒,咣咣咣就是一通豪饮。

    陈平安这一路都未饮酒,小口喝着家乡米酒,也不言语。

    李源想起一事,早就做了的,却只是做了一半,先前觉得矫情,便没做剩下的一半。

    是那块“休歇”木牌,他跟水龙宗讨要来了,只是没好意思送给陈平安,免得对方觉得自己居心叵测。

    这会儿喝了人家的三更酒,便抛给陈平安,笑道:“就当是酒水钱了。”

    陈平安借住那块木牌,笑道:“谢了。”

    李源似乎也死心了,也想明白了,站起身,“走了走了,自个儿回家哭去。”

    陈平安跟着站起身,抱拳道:“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李源愣了一下,点点头,抽了抽鼻子,自怨自艾道:“此去归路心茫然,无数青山水拍天。”

    陈平安也愣了一下,莫不是斗诗?我陈平安自己写诗不成,从书上搬诗,能与你李源唠嗑一天一夜都没问题。

    李源委屈道:“瞅啥瞅嘛。”

    陈平安喝了口酒,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李源纵身一跃,去往大渎,却没有沉底辟水,而是在那水面上,弯来绕去,打道回府,时不时有一两条大鱼,被李源轻轻一脚踹出济渎几丈高,再晕乎乎摔入水中。

    陈平安收回视线,觉得有些好玩,开始期待将来陈灵均的大渎走水,与这李源,应该会很投缘。

    陈平安接下来的走渎,一路并无波折,沿途间歇有些小小的山水见闻。

    曾有大船夜泊渡口,二楼有人夜间点灯,陈平安便望见一位官家妇摘下自己头颅,搁在桌上,手持象牙梳子,轻轻梳理青丝。

    似乎察觉到了陈平安的视线后,她身姿倾斜,让那颗头颅望向窗外,瞧见了那位青衫男子后,她似有羞赧神色,放下梳子,将头颅放回脖子上,对着岸上那位青衫男子,她不敢正眼相望,珠钗斜坠,身姿婀娜,施了一个万福。

    陈平安笑了笑。

    妇人听见了婴儿哭啼,立即快步走去隔壁厢房。

    陈平安便继续赶路。

    那艘官家船上,非但没有鬼魅作祟的阴沉气息,反而竟有一缕文运气象萦绕。

    经过一处临水村庄,陈平安见到了一个痴傻村童,便在他背后轻轻一拍,世间乡野村落,好像往往都有这样一个可怜人。

    然后在夜幕中,陈平安悄悄去村子祠堂敬了香,然后在天井旁站了一宿,听着某些“家长里短”,做了些小事,天明时分才离去。

    又一年冬去春来。

    不知不觉,陈平安就走到了大渎入海的尽头。

    先前那大年三十夜,依旧风餐露宿。

    入海口有座大城,陈平安站在城中一座铺子前,有顾客与掌柜问那柑橘甜不甜,掌柜笑呵呵,来了一句,我说不甜你才买,那就不甜。

    陈平安觉得包袱斋当得如此硬气,才算登堂入室。于是与那掌柜多买了一斤柑橘,只留下一颗,其余都放入竹箱后,行走在大街小巷,打算出了城看过了大渎入海的风光,就去婴儿山雷神宅的仙家渡口,乘坐渡船去往狮子峰。

    握着柑橘,在街上缓缓而行,陈平安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望向一条巷弄。

    巷中有一位女冠,和一位年轻男子。

    年龄相近,但是身份悬殊,一位是宗主,一位是宗门首席供奉的嫡传弟子。

    那男子原先还有些奇怪,为何宗主要临时改变路线,来这满是市井气息的人间城池,现在终于知道答案了。

    是等人。

    一个寒酸落魄的游学书生?

    陈平安没有转头继续前行,而是直接走向那条小巷。

    贺小凉神色自若,笑道:“好久不见,陈平安。”

    陈平安在小巷口子上停步,微笑道:“更久不见,就更好了。”

    那站在自家宗主身后一步的男子眯起眼,虽未开口出声,但是杀机一闪而逝。

    陈平安问道:“又是专程找我?”

    贺小凉眼神复杂,摇头道:“不是专程,只是无意间撞见了,便来看看你。”

    那个男子已经觉得天崩地裂,哪里还有什么杀心杀意,一颗道心都要碎得稀烂了。

    在他心目中,身前这位神人一般的宗主贺小凉,两人看似只差一步,实则天堑横亘,他都生不出半点非分之想,而且宗主连那个徐铉都不假颜色,何曾对世间任何一个男子如此刮目相看?

    贺小凉看着眼前这个青衫年轻人,她破天荒有些心神恍惚。

    印象中,他好像一辈子都应该是那个穿着草鞋的黝黑少年,但是眼神熠熠光彩,又清澈见底。

    不该是眼前这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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