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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求之不得大风流(第 3/4 页)

    陈平安坦然受之,笑问道:“丁道士肯定不是你的本名,原先名字不好听?说来听听?”

    丁道士看了眼“前程”景象,反问道:“陈先生,若非得到你的指点,我注定前路坎坷?”

    陈平安笑了笑,“吓唬你的,你还真信啊。求真一关,拦不住你。”

    丁道士先是愕然,随后洒然一笑,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他问道:“陈先生,为何故意那般言语作为开场白,让小道,文霞,让我们都对你轻视几分?”

    陈平安反问道:“不先知道你们的‘轻视’所在,如果知晓你们的‘重视’何在?”

    “我既要知道你们这拨谱牒修士的共同性在哪里,也要知道你们的特殊性和各自差异。”

    “丁道友,你修道一事,颇不俗气,至于传道一事,还差得远。如今有无收徒?”

    丁道士笑道:“暂时还没有收徒。还有,陈先生就不要喊我道友了,晚辈如今还当不起。”

    屋内一众道士,陆陆续续,一一返回真实境地,皆有恍如隔世之感。

    丁道士已经变得正襟危坐,也有那神色恍忽或是大汗淋漓的道士,更有道士必须掐诀坐定,才能稳住心湖动静。

    他早已对那陈先生心悦诚服,何止是此行不虚,根本就是大有裨益。

    田宫改变主意了,准备先去其余一山三宗求学问道,再去一趟南婆娑洲灵宝派,寻人问道。偷学?陈山主说了,那叫切磋!

    我辈学道之人与他人学道,能叫偷?

    梁朝冠算是有惊无险过关,可依然心有余季,想着以后陈平安哪天做客桃符山,路过一候峰,自己得借口闭关,离他远一点。

    朱紫绶其实算是最不糟心的一个道士了,不知那些她心目中高不可攀的修道天才,都是那副撞见鬼、又好像同时见了神的模样。

    少年香童是最后一个睁开眼睛的道士,咬牙切齿道:“姓陈的,任你手段无数,计谋百出,我偏不服你!”

    桃符山“三候”峰的三位道士,在不同山头,遇见了不同的人,他们各有各的收获。如今才知符箓一道,不止是往高处去的才叫大符。

    白凤幽幽叹息一声,符箓这玩意儿,在那座虚幻境界中,她都快吃撑吃吐了,她就想着以后回到道观内,就好好学学如何画符。

    那个翘起腿抽旱烟的陈平安,微笑道:“些许障眼法,贻笑大方了。”

    丁道士心知不妙,要糟!

    这话听着像是一句收场之语,惊堂木一拍且听下回分解似的,其实不然。

    坐在陈平安对面的天君薛直岁,始终闭目养神,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入山才知云峰好,撑伞徐徐带雨行。

    李睦州是唯一一个不用苦熬的道士。

    山中下了一场雨,李睦州便拿出一把油纸伞,走到山脚那边,作为看门人的道士仙尉,已经回宅子躲雨去了,大门没关。

    李睦州就在门口,叩响铺首衔环,那年轻道士闻声出屋,站在廊道中,笑着招手道:“李道长,来里边坐。”

    已经听陈灵均详细介绍过中土神洲桃符山的了不起,当然青衣小童也炫耀了自己与那符箓于玄的相邻而坐,把臂言欢。

    李睦州还是第一次进入道士仙尉的书房,第一眼就是那文房匾,“玄虚”,意思很大啊。

    书桌上搁放了一对朴拙的铜镇纸,铭文是那极为常见的劝学内容,相对稀罕的,是七字相同。

    皆言万般皆下品,好读书,不好读书。

    都说寸金寸光阴,好读书,不好读书。

    李睦州是学问淹博之士,稍微咀嚼,很快就想明白其中关节。

    确实,山下俗子,往往年少时最容易读书,却不太愿意勤勉求学。等到白头时想要好好看书了,却是眼力不济,精神不佳,没有那么容易读书了。

    仙尉道长确实雅致。

    自取道号“玄虚”仙尉,却没有想要故弄玄虚,笑道:“这对铜镇纸,是老厨子,就是我们落魄山的大管家亲手打造,送给我的文房清供。这位朱先生,是真正的博学多才,妙语连珠。他说有书不读,便是低了天分。他还说过一句,我们这辈子的慧根,是上辈子读书而来,下辈子的智慧,是这辈子读书而去。朱先生又说了,读书分书本内外,却也不必非要盯着书上的文字,看人看事,多想多问,也是读书。”

    李睦州深以为然,“确实是此理,朱先生几句话,大有禅机,深具道意。”

    难怪先前路过那栋好像从不关门的宅子,就见那位老先生在堂屋作画,绘一幅水墨荷花,将极长却极窄的一张宣纸铺在桌上,再让那道号景清的青衣小童拖拽宣纸,一枝墨荷,梗长丈余,一笔到底!

    神完气足,酣畅淋漓。

    李睦州本就是精通丹青的此道高手,见此场景,也要佩服不已。

    仙尉是走惯了江湖的,假道士,真江湖,便笑道:“李道长能这么评价,也差不多哪里去。”

    李睦州问道:“这里的书籍?”

    仙尉搬来一条椅子,说道:“随便看随便翻,李道长就把这里当成自己书房。”

    反正一些个翻阅较多的正经书,都已经藏在抽屉里了。

    李睦州道了一声谢,落座后拿起一本山下版刻较多的道书,又看了几本,发现一个细节,道士仙尉看书,似乎只看序言和跋文?

    显而易见,正文内容,那些长篇累牍的文字,主人根本不必多看,随手翻页扫过就知大概,偶尔有书页折角,就是这本书的最紧要处?

    高人无疑了。

    难怪陈山主会让自己与仙尉道长多聊聊。

    仙尉心虚不已,只是难得有个正儿八经的道士高人,坐在自己书房,就想着是不是请教请教,那些书页折角处,处处都是疑惑。

    学问太低,修道太难。

    读书人,京城居不易。修道之人,山居也难啊。

    仙尉犹豫不决,还是鼓起勇气伸手指向折纸一页,读了几句书上内容,试探性问道:“李道长,此语何解?”

    李睦州耳中听着那句话,眼中盯着书上内容,心中想着的,却是,仙尉道长这是意有所指?

    考校学问?

    本来觉得那句话通俗易懂的李睦州,一下子就觉得吃不准了,莫非此语,意外有意,玄外有玄?

    仙尉见这位经纬观的宗字头道门高真,遇到这句话,竟然都要认真思量一番。

    道士仙尉一时间悲从中来,是了是了!看书修道,果然很难!

    李睦州思来想去,总不能闭口不言,正要开口说话,仙尉坐在一旁椅子上,手肘抵住桌子,再单手托腮,头别木簪的年轻道士,好像在看那本摊开的书,也好像是在神游万里,既像是与陆道长言语,也像是自言自语,“朱先生说他也是听一个学人说的法门,就在于五个字,‘观世音菩萨’。大致意思就是说我们要‘观’,多看书,‘世’,多走路,行世道,‘音’,要多听听别人说什么、想说什么,不要一味自说自话,最后再有菩萨的慈悲心肠,那我们就算是在真正修行了。”

    仿佛学道人闻道,万一禅关砉然破。

    道士李睦州瞬间跻身物我两忘的心斋境地。

    天外,于玄非要给老秀才揉揉肩膀,老秀才非不肯,俩倔老头就在那边推搡,一来二去,不知是谁率先没掌握好力道,另外一个就跟着没轻没重了,你来我往的,看架势,就快要真的打起来了。

    老秀才突然停下手,揪须皱眉不已,“于玄,你觉得发生什么事,会让你跟落魄山反目成仇?”

    于玄微笑道:“是担心发生类似那头鬼物的偷袭手段?会有一二道士暴毙于落魄山?只管放心好了,我岂会让陈道友为难。一来这些道士都是我亲自挑选的,二来我悄悄设置了一张大符在他们身上,既是护身符,又是伏线符,谁要是觉得有机可乘,用点鬼蜮伎俩,那就别怪贫道循着那条线索,去登门拜访了。何况陈道友是一贯小心谨慎的,否则白景道友也不会坐在屋顶。”

    “于老哥,你家山头茫茫多,管不过来,实属正常,话说回来,难怪仙槎道友先前要说道你几句了,不算冤枉?”

    “五个宗字头,差点就要一只手都数不过喽。经纬观最穷,门风反而是最好的,你说奇不奇怪,玄不玄妙?”

    “你在此合道星河,当然是众望所归,旁人谁瞧了都服气。白也就说他欠你一份人情,以后肯定会还上,当然还不上是最好。”

    “所以你跻身了十四境,中土文庙那边,总得给份贺礼,意思意思。于老哥,你猜怎么着,大伙儿一合计,琢磨来思量去,就是没个定论。给多了,估计你会嫌鸡肋,说不定还要觉得欠文庙一份人情。给少了,保不齐什么山什么宫什么派的,会觉得我们这帮在文庙吃冷猪头肉的读书人,是一帮臭穷酸,说实话,我们也愁啊。”

    于玄揪住胡子,一张老脸皱成一堆,“老秀才,给句准话,你要是这么整的话,贫道很虚。”

    “你们是道士,道士肯定住在道观里,不然就是身在道场中,是也不是?”

    “老秀才,荀卿!你别逼我学那泼妇骂街啊,我于玄也是有脾气的人。”

    “咋个还急眼了,骂架?于老儿,我再给你一次重新好好说话的机会!”

    “唉,老秀才,我这不是担心集灵峰那边出了纰漏,心急如焚就容易说话不过脑子嘛,见谅个。”

    “放肆,你既然不把我当朋友,于真人今儿伤了我的心,我就也不把你当兄弟,喊什么老秀才,喊文圣!”

    “半借半送给落魄山的一千颗金精铜钱,借给陈道友的五百颗,这笔账算在老秀才你头上,如何?”

    “于老哥,你要是这么聊天,那我可就上杆子往上爬,把你当亲哥了啊?善,从来只有谈钱就伤感情、借了钱就等于少个朋友的关系,哪里有像我们这样一谈钱、感情就愈发深厚的关系?于老哥,有没有带酒,我得闷几个,老弟才学有限,实在是说不出更多的诚挚言语了。”

    “荀老弟,喝酒就算了。”

    “实不相瞒,我跟亚圣反复商量,总算合计出个贺礼,打算送两块匾额给你,礼圣觉得可以,这件事就算通过文庙议事了。一块匾额呢,榜书‘道场’俩大字,搁不搁在填金峰,都随你,另外一块写‘道观’,你依旧想放在哪里就放哪里,文庙只管送,可不管你搁在啥地方。”

    于玄惊讶道:“文庙舍得给出如此重礼?!”

    老秀才嗤笑道:“你觉得是谁先起的头?”

    于玄喟然长叹一声,赞叹道:“陈道友确实厚道,实诚,缺了点心眼。”

    他那六个嫡传弟子。

    桃符山的鹤背峰杨玄宝,曾是于玄首徒,兵解再转世,重返山中继续修道,等于是一人占俩。

    经纬观的垢道人,羽化山的鬼仙山主元素。飞仙宫的薛直岁。还有斗然派,当代掌门梅真的师尊,已经闭关百年的童蒙。

    当然如今于玄还有一个藏藏掖掖的小弟子,不过暂时让经纬观那边帮忙传授道法,毕竟不宜带往星河一起修行。

    先定心性再传道与术,一向是于玄收徒宗旨。

    这次故意让薛直岁“护道”,确实如陈平安所说,最需要打磨道心的,在于玄看来,恰好就是这位嫡传弟子的道门天君。

    偌大一座飞仙宫,过于暮气沉沉了。

    于玄每次位临飞仙宫,敢抬头看他的道士,都没有几个啊。

    他既不是去巡查的,也不是游山玩水,是极其希望走在路上,就有个道士,主动开口,问上一问道法,不问道,闲聊几句也好。

    曾经有过这样的道士,虽然会神色局促,语无伦次,也会问一些并不高明的问题,但是于玄乐在其中,耐心为他们仔细解惑。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见着祖师爷于玄,敢开口言语的道士就开始越来越少,上次去飞仙宫,就连一个道士都没有了。

    于玄当然可以主动停步,喊来一个远远稽首便无言的道士,但是于玄更希望飞仙宫的任何一条山路上,都有道士主动言语。

    于玄说道:“老秀才,现在可以让我跟陈道友聊几句了吧?”

    虽然看不见那落魄山景象,只是符箓在,他们道心大致如何,于玄还是有所感知的。

    也就是某位道士的心境真到了糜烂境地,于玄也有机会出手挽救一二。

    等到老秀才撤掉了那份大道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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