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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摸鱼儿输一半(第 3/4 页)

    陆沉连忙放下筷子,擦了擦嘴,依旧坐着,侧过身,拱手抱拳笑道:“幸会幸会,见过河神老爷,小道与陈先生是共患难同富贵的挚友。”

    高酿连忙作揖行礼,“小神高酿,承蒙陈先生照拂,暂任细眉河水神,见过陆仙长,荣幸之至。”

    隐官大人的山上朋友,能差了?

    莫说是作揖,磕几个响头,不也是该有的礼数和情谊?

    只说上次,与风雪庙女修余蕙亭在这边一起喝过酒,之后高酿有幸参加一场关于龙宫事宜的秘密议事,占个座而已,说不上话的那种,结果余蕙亭就与自己颇为和善,多聊了几句,何等脸上有光,连带着那些大骊随军修士,都对自己高看几眼了。

    赵树下又搬了一条竹椅过来,笑道:“高先生,请坐。”

    高酿连忙道了一声谢,因为手上拿着只酒壶,只得单手接过椅子,宁吉已经主动起身,拎着椅子跟赵树下坐在一边。

    陆沉说道:“高老哥这是送酒来了?”

    高酿顿时脸色尴尬。

    陈平安帮忙解围道:“这般宝贝,随水而下,自然是有缘者得之,高老哥收好便是。”

    高酿心中暗喜,宝光一闪,那只酒壶竟是从手中脱落,高酿连忙伸手接住,也顾不得什么,从怀中摸出一根以祠庙香火和精粹水运炼制而出的碧绿绳子,将其系挂在腰间。

    陆沉笑道:“远亲不如近邻,还能够邻里和睦,高老哥好造化。”

    高酿使劲点头道:“福气,能够与隐官大人当邻居,都是小神的福气。”

    赵树下已经给高酿拿来一只白碗。

    宁吉只是奇怪这位河神老爷对陈先生的那个敬称,是某种官职吗?

    陈平安笑道:“人间善缘,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相互的。”

    礼多人不怪,高酿二话不说,连喝了两大碗土酿酒水,与年轻隐官和陆仙长分别敬酒。

    既然小神我不善言辞,那么一番真情,满腔热枕,就都在酒水里了。

    约莫是没想到酒水如此烈,高酿呛了一口,纳闷不已,哪来的土烧,酒劲如此霸道?

    陈平安回敬了一碗,陆沉只是端碗抿了一口酒水,感叹道:“今夜见到高老哥,便让小道想起一个老朋友,同样是姓高,高孤,孤单的孤,高老哥你则是酿酒的酿,他朋友寥寥,屈指可数,总喜欢说形骸非亲、更何况形骸外物,却喜欢独自喝酒,偏偏他这辈子又从没醉过,想来你们是有些缘分的。”

    高酿连忙双手持碗,“想来陆仙长的朋友,都是云海之上的道门仙家,小小细眉河神,岂敢高攀。”

    高酿这句客气话,还真没说错,陆沉所谓的老朋友,高孤,确实不是他一个细眉河水神可以随便高攀的道教老神仙。

    青冥天下,地肺山华阳宫,幽州道士高孤,道号“巨岳”,青冥天下十人之一,极有希望凭借炼丹一道,跻身十四境。

    小桌上没有一样珍馐美馔,只有几盘下酒菜,赵树下和宁吉,也只是嚼着一位蒙童长辈送来的番薯干。

    高酿很快就领教到那位年轻道士扯闲天的能耐,聊是真能聊,一桌人,就光是听他在那边侃大山了。

    “天地何其大,众生何其多,人间万万年,偏偏在此时此地,高老哥,你我能够在此刻相遇痛饮村酿,这等缘分,不教身前樽满且又空,就说不过去了!”

    “唉,老哥这话就说得差了,酒桌上无辈分高低,不谈出身好坏,看只看酒品优劣,再者高老哥何必自谦,小道虽说修行马虎,看人面相却是奇准,你年纪虽长,气态却不迟暮,难能可贵,一看就是个饱读诗书的硕儒,却不迂腐,生得谥号,死后作神灵,担任这条细眉河的江水正神,生死于你又有何拘束耶,老眼观书看不动,又如何,只管语不惊人死不休,论事惊人胆满躯……”

    “匹马青衫万人呼,帝乡当年急急符。鸡犬同宿共一船,谁是宾客谁是主。”

    “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已为陈迹,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有感于斯文!”

    “高老哥,你我皆道友,作为片刻的当局者,又是长久的看客,不得走一个?于酒桌醉乡内,得个长生不朽?”

    高酿偶尔接话几句,既高兴年轻道士的那份平易近人,只是心中又小有几分别扭,自己今夜莫非是……碰到同行和劲敌了?

    这位陆仙长,官场上历练过的?否则咋个比自己还能吹呢?

    一开始道士聊到高酿,河神老爷还会赶紧提一个,喝一碗或是半碗土烧,只是再好的酒量,也扛不住陆道长的一个说法接着一个说法,这般劝酒,委实是厉害了些,毕竟这类百年不遇千载难逢的酒局,他高酿总要撇开身份真喝酒才像话,再说了,隐官大人都开始给自己帮忙挡酒了,理由蹩脚,说是他们说喝的市井土烧所剩不多了,还得余着点,好在给学生们备课的时候喝酒提神。

    高酿喝到最后,脸色微变,赶紧告罪

    一声,脚步不稳,踉踉跄跄跑到学塾远处呕吐。

    河神老爷都没敢施展神通,驱散酒劲,只是不忘伸手挥袖,打散那股异味。

    陈平安也喝了个满脸涨红,气笑道:“陆道长真心想要给细眉河增添水运,好歹换个法子。”

    陆沉笑呵呵道:“高酿如果知道真相,他都能把你这儿的酒水喝完,喝完再吐吐完再喝,呕出心肝都心甘情愿。”

    原来高酿在酒桌上喝了几两酒水,一条细眉河就可以增加几斤水运。

    陆沉双手抱住后脑勺,背靠着竹椅,打了个酒嗝,仰头看天,喃喃道:“高酿他们的酒桌,大概就是万年之前的我们人间吧。”

    高酿吐过之后,只觉得神清气爽,重返酒桌,主动讨要酒喝,约莫加上陈隐官和陆道长,三人又喝了足足三壶、也可能是四壶仙酿酒水,至于酒水从何而来,极能察言观色的河神老爷都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反正只记得彻底喝高了,便卷起袖子,与那陆道长划拳吆喝起来,最后高酿便脑袋重重一磕桌面,就那么沉沉睡去,呼噜如雷。

    赵树下和宁吉又不喝酒,反正也睡不着,早就结伴去别处散步了。

    陆沉看着那个眼神熠熠光彩的陈平安,笑骂道:“你这酒量,也太欺负人了些,跟酒品没半颗铜钱的关系。”

    陈平安笑道:“我劝你酒了?酒品再差,也差不过你。”

    越喝酒越清醒的陈平安,这辈子确实没醉过几次,屈指可数,好像只是年少时在黄粱福地醉过一次,后来就是去找徐远霞,那次也喝醉了。

    陆沉刚要说话,抬起手,捂嘴就跑,过了会儿才大摇大摆返回酒桌,瘫坐在竹椅上,“好久没这么喝了。”

    记得上一次,是很久以前了,当时陋巷小饭馆的酒桌上,有从白玉京重返家乡的神霄城上任城主,道号“拟古”的姚可久,除了陆沉,还有玄都观孙怀中,华阳宫高孤。那顿酒也是喝得昏天暗地,晕晕沉沉,之后姚可久说是孙观主搀扶陆沉离开酒桌,高孤却说是姚可久背走的陆沉,孙观主又说是他亲自拽着陆掌教的一条腿离开的巷子,所以那晚满是鸡屎狗粪的小巷弄,格外干净。

    陆沉摸出一只瓷瓶,倒出几粒香气弥漫的丹药,拍入嘴中,大口嚼着,再往陈平安那边递出瓷瓶,笑道:“能解酒的,可以立马不头晕。”

    本来还能硬着头皮扛着的陈平安,不知怎的,一听到解酒头晕什么的,就开始胃水翻涌,嘴上骂了一句娘,也跑去那片晒谷场边缘地带,蹲在地上朝溪涧那边吐了很一会儿。返回座位,也学陆沉靠着椅背,伸手轻揉肚子。高酿依旧打着呼噜,陆沉重新拿起筷子,夹起盘子里边的最后一些下酒菜,笑道:“修道之人,难得几回醉。”

    “你今年是如何看待宁吉的,当年我们就是怎么看陈平安的。”

    陆沉说道:“如果我在小镇摆摊那会儿,跟你说会有今天的光景,敢信吗?”

    事实上,骊珠洞天的年轻一辈,有很多人早早就上了那张赌桌,甚至还有几个天之骄子,是直到最后一刻,才赌输了所有押注。

    陈平安说道:“能够有今天的成就,一步步走到这里,运气好,占了很大的成分。”

    陆沉笑了笑,“如今数座天下,可能一百个人里边,有九十九个人,都会如此认为,剩下一个,要么是我这种旧识,要么是亲近落魄山的。毕竟俗话都说,命里只该八升米,走遍天下不满斗。”

    陈平安点点头。

    陆沉提起筷子,瞥了眼高酿,笑道:“以后你得跟他提个醒,夹一筷子菜出盘子,当空抖三抖的臭毛病,改一改,同桌旁人看着多腻歪。”

    陈平安笑道:“喝高了而已。”

    陆沉放下最后一筷子,细细嚼着那嘴下酒菜,“人生如一树同发千百花,只是随风而堕,便各有落脚处了,自有落地碾为树下尘土如人死故乡的,亦有随水飘零一直去往远方如游子不还乡的,犹有过门窗拂帘幌坠于床席之上,又有入篱墙落于溷汁之中,各有远近,贵贱,你们儒家圣贤说这不是因果,其实在我看来,何尝不是一个窠臼,古之大化者,依旧出脱不得。”

    那高酿猛然惊醒一般,扯开嗓子大声喊道:“若命自来,迎而御之!”

    说完便又倒头睡去,河神老爷不忘伸手摸了摸腰间酒壶,笑语喃喃,发达了发达了。

    陈平安都被吓了一跳,真醉假醉?真睡假睡?

    陆沉忍俊不禁,笑道:“我就说嘛,高老哥是个有真才实学的。迷迷糊糊之间,醉后吐真言,不过如此了。”

    一座“水落石出”的落魄山,两任看门人,郑大风,道士仙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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