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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十三章 风雨桃李荠菜花(第 3/4 页)

    为此庙内僧人不是没有怨言,只是老和尚是大骊朝廷钦定的住持,请神容易送神难呐。

    这位在庙内借住的陈居士,也曾好奇询问,大和尚为何如此“多此一举”。

    老僧的解释也很简单,“佛法不当以神异示人。”

    若是说得再直白和难听一点,估计就要直接撂下一句“蛊惑人心”了。

    居士便好奇询问,“佛门有神通,不是方便法门吗?”

    老僧笑言,“终究只是方便法门,并非不二法门。”

    双鬓霜白的书生点头道:“善。”

    “既然居士也信佛,那贫僧就有一问了。”

    “大和尚请问。”

    “你觉得佛法是厌世之法吗?”

    “如来说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

    居士沉默片刻,给出这个用来壮胆和当作定心丸的三句义后,“如果仅限于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佛法……自然是厌世的。”

    老僧轻轻点头,笑着离去。

    大雨将至,文士站起身行礼。

    一位老僧停步还礼,走入廊道中。

    老僧笑道:“原来陈居士是修道之人,修行雷法?”

    文士点头道:“不敢说登堂入室,略懂皮毛而已。”

    “志怪小说多有记录,雷火熔宝剑而鞘不焚。《埤雅》有载,阴阳相激,其光为电,其声为雷,一声一气,相辅相成。”

    老僧笑道:“如果陈居士是为了修行而来,不管是引雷还是炼物,陈居士岂不是都要白跑一趟?”

    毕竟如今寺庙只有避雷而无引雷了。

    历史上本寺有武僧修行神通,作金刚怒目,外出降妖除魔,寺庙为此专门开辟出一座引雷屋室,有那木鞘的百炼刀、剑,每当雷击过后,刀剑往往就在鞘中熔为水,而刀鞘依然完整,此外还有各类镀金、镶银的漆器,上面的金银全部熔化流入专门设置的众多器皿中,这般熔为水过再凝聚,若是再用山上冶炼秘术重铸为崭新刀剑,或是将其熔炼拿来当成符箓“丹砂”,用作画符,皆能震慑鬼物邪祟,无往不利。

    文士摇头道:“只是慕名而来,与方丈请教佛理。”

    老僧问道:“佛家八万四千法门,唯有律宗最为苦修。陈居士既非佛门中人,为何独独对我们律宗感兴趣?”

    律宗可谓戒律森严,持戒修行,公认最苦。

    “先难后易难也易。再者不敢与大和尚打诳语,只是在寺内苦修,出了寺庙山门,另有修行法。”

    老僧闻言点头道:“在此敬过香拜过佛,出了山门,也是修行。”

    文士问道:“芸芸众生,各有业障,如何教以因果报应之说?”

    老僧笑道:“因果一说,古来圣贤不必信,痴顽愚人不肯信,机巧小人不敢信,中人则不可不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天边闪电雷鸣过后,骤然间大雨滂沱,就像一座悬天巨湖漏了个口子,大水肆意倾泻人间。

    老僧盘腿而坐,闭目养神。

    文士轻轻捻动一颗颗念珠。

    檐声如瀑,雨幕如帘。

    水深无声,大雨不长。

    雨后初霁,暖日和风,青山粘雨翠欲滴。

    老僧睁开眼,轻声笑道:“城中桃李愁风雨。”

    陈平安会心一笑点头道,“春在溪头荠菜花。”

    在宝瓶洲南方地界,陈平安确实游历不多,除了上次与宋前辈一起走过一段山水路程,每次南下,陈平安都是乘坐渡船去往老龙城。先前答应了青蚨坊张彩芹和洪扬波,要去青杏国参加那场储君的及冠礼,陈平安就想要多了解一些青杏国的世情风貌,青蚨坊所在的地龙山渡口,就属于青杏国柳氏,因为位于齐渡以南,就脱离了大骊藩属国身份,重整旧山河,柳氏皇帝如今年纪不小了,已经将近古稀之年,本该立储树嫡,守器承祧,只是不知为何,柳氏皇帝却是立幼子为一国储君,又破例为这位年轻太子举办一场对外的及冠礼,也算是一种铺路。

    新任国师是洪扬波的山上老友,而青蚨坊的东家,女子剑修张彩芹,她所在家族,却不在青杏国境内,而是更南边的梅霁国,属于一个将相辈出的头等豪族了。

    梅霁国的天曹郡张氏,在以前的宝瓶洲中部偏南地界,是一个很有底蕴的仙家门阀,只是张家在山上的名气,要比民间更大。

    一个陈平安分身,先前就下榻于张氏开设在青杏国京城内的仙家客栈,一座仙家客栈,山水邸报肯定是优先提供本国仙府的奇人异事, 而且类似青杏国这样的小国,经常会邀请文坛领袖执笔,或是臧否人物的月旦评,或是骂几句邻国。还会抄录国手之间的棋谱,也有某些仙子与某某俊彦的爱恨情仇,总之五花八门,什么内容都有。

    余霞散绮后,圆月又摇金。

    一位神色木讷的背剑少年,独自行走在荒郊野岭月夜中。

    凭借月色照耀和异于寻常的眼力,少年正在翻看一本兵书。

    这是一处潦草打扫过的战场遗址。

    早年青杏国朝廷办了场水陆法会,户部拨下来的银子,层层克扣,八万两纹银,最后真正用在这边的,恐怕还不到八千两。

    天不管地不管,朝廷想管管不了,修士管过还吃个大亏。

    故而淫祠神祇,山精-水怪,凶鬼恶煞,阴灵邪祟,纷纷聚集

    在这方圆千里之地。

    好像天曹郡张氏曾经秘密派遣出一拨张氏子弟,铩羽而归,折损颇多,使得这一处地界,聚拢了更多闻讯赶来的穷凶极恶之辈。

    这个脚踩一双草鞋的背剑少年,走到一处孤零零的高山山脚处,便合上那本书籍,收入袖中,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开始独自登山。

    历来登顶天地宽,人间春色从容看。

    只是这处山巅所见,四周天地间都是瘴气缥缈的阴恻恻景象。

    极尽目力,远处荒原,白雾茫茫,依稀可见有一高一低两座山峰,若依偎状。

    山中有两粒萤火,多半是山中府邸,灯火通明。

    去往两座山头的大地之上,还有一条缓缓移动的红色丝线,约莫是有一支队伍在赶路,浩浩荡荡,点燃了火把、高悬大红灯笼。

    等到背剑少年走入山顶一处平坦大石岗后,已经有了旅人早早在此歇脚,架起火堆,一口大锅,沸水噗噗作响,锅内翻滚着牲畜内脏模样的各类下水。

    一个背对着少年的干瘦身影,正蹲在地上,手拿一只勺子,尝了尝汤水滋味,摇摇头,又拿起脚边的瓶瓶罐罐,往里边倒去。

    还有个肩挑油纸伞的女子,面朝崖外,不见容貌。

    距离少年最近的,是个脸色惨白无色的年轻男子,像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将那货郎担放在一旁,堆满了各种衣饰的纸人和纸质元宝、银锭。

    他们对于少年的到来,都浑然不觉,也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没过多久,来了四个脚夫挑着个简陋轿子,他们轻声闷喊着号子,竹编轿子上边坐着个身披鹤氅的中年文士。

    落轿后,四名精壮挑夫便杵在原地,双目无神。

    那个文士腰系一条青玉材质的蹀躞,悬挂着各色官印、兵符,琳琅满目。

    鹤氅文士瞥见那个清秀少年,竟是一张陌生面孔,便小有意外,犹豫了一下,沙哑开口道:“这位小兄弟,是艺高人胆大,不惧瘴气,还是运道不好,误入此地,又或者是与我们是同道中人,奔着合欢山那桩艳福来的?”

    不曾想那少年是个脾气极差的主儿,闻言只说了一个字,“滚。”

    文士吃瘪,洒然一笑,“现在的少年郎,一个个的,本事不大脾气不小。”

    卖货郎笑出声,不知是危言耸听,还是别有用意,“如果不是天曹郡张氏子弟的话,那你就真是年纪轻轻就想不开了,敢这么跟我们白府主说话,是想着早死早投胎吗?”

    鹤氅文士赶紧摆手,“小兄弟莫怕,别听这个病秧子乱说,鬼话连篇,信不得,谁信谁死。”

    少年从袖中摸出一枚铜钱,眯起眼,举起那枚铜钱,透过孔洞望向鹤氅文士,竟是一副枯骨,再稍稍转移铜钱,观察起那个货郎,倒是个阳间人。

    货郎有点幸灾乐祸,哈哈笑道:“白府主,露馅了吧,没有想到这位小哥还有此等傍身手艺吧?”

    鹤氅文士笑道:“出门在外,跋山涉水,谁还没点三脚猫功夫,否则活不长久。”

    好言难劝找死鬼。

    这个暂时不知身份根脚的少年,要是觉得那个货郎才是好人,就去死好了。

    货郎笑道:“少年郎,既然有此手段,就不看看这口锅内所煮食材是何物,还有那位撑伞的姑娘,长得到底好不好看?”

    背对众人的女子拧转伞柄,油纸伞轻轻旋转起来。

    背剑少年说道:“他们对我都无杀意,看什么看,挑衅吗?”

    货郎咦了一声,“不曾想还是个懂点江湖规矩的,如此说来,肯定不是天曹郡张氏子弟了,他们可都是些眼高于顶的仙裔。”

    鹤氅文士点点头,“吓了我一跳,差点以为是张家子弟,或是金阙派的谱牒仙师了,吃饱了撑着要来这边替天行道。”

    那个等着一锅肚肠煮烂的男人低声笑道:“怕什么,天曹张氏不是才在这边碰了一鼻子灰,嘿,断肠人忆断肠人。”

    鹤氅文士叹气道:“为了逼退天曹张氏,合欢山那边也是元气大伤,我有一个在山神府内当差的朋友,说没就没了。”

    那少年问道:“合欢山那边,有什么艳福?”

    鹤氅文士哈哈笑道:“好小子,原来是同道中人,一听说这个就来劲了。”

    少年脸色阴沉,“说话小心点,不然狗吃王八。”

    鹤氅文士显然没有听懂这半句歇后语。

    那个走南闯北的货郎忍不住笑道:“狗吃王八,找不到头。”

    鹤氅文士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住没有出手,搓手笑道:“大人有大量,本府主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跟你一个莽撞少年置气。”

    少年不知是个不谙世故的愣头青,还是真有依仗的高人,反正说话是真不中听,“就凭你,小爷一脚就把你裤裆里的卵蛋都给打爆,哦,你就是个骷髅架子,没卵的。”

    蹲在锅边的汉子直接伸手从油锅里捞起一串肠子,抬头放入嘴中,转头,满嘴油渍,朝那鹤氅文士扯了扯嘴角,含糊不清道:“白府主,搁我忍不了,非要跟这个外来户过过招,手底下见真章,若真是天曹张氏或是金阙派来这边打探消息的奸细,回头白府主只需将尸体丢给合欢山,也是大功一桩,可不就是一份聘礼么。”

    那撑伞女子转过身,竟是无头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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