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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九十五章 有限杯长少年(第 3/4 页)

    徐小桥叹了口气,“就是可惜了柳玉。”

    董谷搓了搓脸,“约莫男女情爱一事,是最没道理可讲的。”

    只是这样的道理,董谷可不想亲身领教,嘴上说说别人就行了。

    苦酒尚有回甘时,苦情却似无涯山海都填不满的无底洞。

    正阳山那边的雨脚峰峰主庾檩,金丹境剑修,琼枝峰峰主冷绮的嫡传弟子柳玉,龙门境剑修,本命飞剑“荻花”。

    这两个有望成为道侣的天才剑修,都曾是在龙泉剑宗修行数年的暂不记名弟子,董谷徐小桥他们几个都曾代师授业。

    当年阮邛给庾檩几个留了很大的面子,让他们自行下山,转投别门。庾檩就跑去了那座“剑仙如云”的正阳山,其中原本可以留在神秀山的柳玉,因为爱慕倾心于庾檩,徐小桥挽留不成,那个少女还是跟着下山了,一个被秋令山陶烟波收为嫡传,一个被冷绮相中。上次刘羡阳大闹正阳山宗门典礼,庾檩和柳玉都曾现身问剑,刘羡阳对柳玉很客气,对庾檩就很不客气了,导致后者现在还是个山上笑话,有了个“一问剑就倒地装死”的说法,不过笑话归笑话,三十来岁的一峰之主和金丹剑仙也是真。

    徐小桥没来由说道:“亏得有刘羡阳在山上。”

    董谷点点头,“如果不是有刘宗主,可能师父一年到头跟咱们几个,都说不了几句话。”

    用刘羡阳的说法,就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董谷你们几个,别觉得师父不当宗主了,就对他老人家不尊敬,虽说如今师父就是个白丁身份,可毕竟年纪摆在那里。

    如果不是有刘羡阳这个活宝,龙泉剑宗会是一个很闷的山头。

    徐小桥说道:“假设换成你我来当这个宗主,谢师弟肯定不会跟我们争什么,心里边是不服气的,还真就只有刘羡阳,方方面面都镇得住谢灵。”

    先前南婆娑洲陈氏有个擅长画龙的山上老前辈,来山上看望多年好友的阮邛,刘羡阳他们几个晚辈作陪,对方不过是出于礼节喊了声刘宗主,再说了句年轻有为的场面话,毕竟刘羡阳属于半个自家人,曾经在醇儒陈氏那边游学十年,只是以画龙精妙名动天下的老人,常年在外云游,不曾见过刘羡阳。

    结果刘羡阳立即顺杆子来了一句,陈伯伯如何晓得我是玉璞境剑仙的,一下子就把见多识广的老人给整不会了。

    犹夷峰崖畔,刘羡阳轻声问道:“余姑娘,知道陈平安为什么不去蛮荒天下吗?”

    赊月疑惑道:“他不是已经去过一趟蛮荒腹地了吗?立下那么大的功劳,还有人觉得他的隐官头衔,名不副实?”

    甭管是怎么做成的,反正他都宰掉了一位飞升境剑修的蛮荒大妖,如果再加上仙簪城那个比较虚的飞升境,就是两个了。

    刘羡阳笑着摇头,“至少文庙那边,暂时没人这么觉得。而且你说的跟我问的,是不一样的。”

    赊月问道:“那么答案是什么呢?”

    刘羡阳笑道:“我也想知道答案,回头问问看。”

    赊月顿时眼睛一亮,这是要回一趟龙须河畔的剑铺了?

    刘羡阳站起身,赊月雀跃道:“这就回啦?”

    刘羡阳笑道:“不着急,我先去看看那个铁了心要跟徐师姐拜师的少年,看看到底适不适合上山修行,若是一见投缘,我就要跟徐小姐抢徒弟了!”

    赊月摆摆手,“那我就不去了。”

    刘羡阳后退几步,挥动胳膊,蹦跳几下,一个健步往前冲,跳出山崖,身形划出一道弧线,刘羡阳大喊大叫着坠向大地,回音袅袅,等到刘羡阳即将摔落在地,距离山谷只差丈余高度,蓦然出现一道璀璨剑光,风驰电掣,剑光如龙蛇蜿蜒于大地,还能听见刘羡阳那厮的一连串桀桀笑声,因为按照刘羡阳的说法,书上的反派角色都是着么笑的,再按照刘羡阳某些天马行空的设想,以后龙泉剑宗家大业大了,收取弟子,一定要小心那些什么二皇子、豪门世族的私生子、背负着血海深仇的不起眼之人,看似修道资质平平、在师门饱受屈辱却隐忍不发的,太耗师门和长辈了,哪怕摊上一两个就要吃不消,容易被祭天一般,多年以后,再被人敬酒上坟,热泪盈眶来一句弟子终于大仇得报,师父泉下有知……

    赊月叹了口气,幼稚是真幼稚。

    在那荒郊野岭,刘羡阳看着月色渐满寒酸门窗的草棚子,敲了敲门。

    屋内少年睡眠极浅,立即警惕出声道:“谁?”

    刘羡阳一板一眼道:“世外高人云游至此,见小子根骨清奇,适宜上山修道,打算送你一桩缘法。”

    面黄肌瘦的少年打开门,一手绕后,凭借月光,看到门外站着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男人,说道:“不必了,我已经是煮海峰徐仙子的不记名弟子。”

    刘羡阳笑了笑,真是张嘴就来啊,这就有点投缘了。

    刘羡阳因为远游求学多年的缘故,后来龙泉剑宗建立,他从南婆娑洲返回,也只是待在等于废弃不用的龙须河畔的铺子,槐黄县城去得都比较少,就更别谈处州城了,而这个少年按照年纪,是在州城那边土生土长的。所以少年不认得眼前这位龙泉剑宗的宗主,实属正常。至于少年为何偏偏认得徐小桥,约莫是她在州城那边与董半城合伙开了个仙家客栈的缘故?徐师姐自己是不擅长操持买卖,但是擅长跟擅长挣钱的人往来,私房钱是有不少的,嫁妆不薄!

    刘羡阳大步走入屋内,从袖中摸出一盏油灯,双指捻动,灯火微黄,照亮草屋。

    少年始终面朝这个不速之客。

    刘羡阳环顾四周,真是家徒四壁,八面漏风,看着就有几分熟悉,转头笑着自我介绍道:“我叫刘羡阳,人没见过,名字肯定听说过了吧,是龙泉剑宗的现任宗主,所以煮海峰徐小桥是我的师姐。”

    身体紧绷的少年终于卸下心防,神色尴尬,因为绕在身后的那只手,还握着一把柴刀,这趟出远门,相依为命的,就是一个装了些厚重衣物的包裹,再就是这把用来防身和开路的柴刀,至于最早从家里卖古董换来的碎银子和铜钱,早就在路上用完了。其实在这趟出门之前,其实少年就已经偷偷离家出走过两次,但是都无功而返,苦头没少吃,不过攒了些经验,否则根本走不到龙泉剑宗。

    屋内无桌无凳,刘羡阳就坐在床边,笑问道:“你既然有颗蛇胆石,为何不卖了换钱,家里人欠下的赌债再多,应该都可以一次性偿还才对,估计还有不少盈余,找个卖家是不愁的,不说董水井的客栈,就是直接去州郡衙署开价,也会收下,保证给你一个公道价格。”

    李深源神色黯然,干瘦如柴的少年,低头看着脚上的那双破败草鞋,“我年纪太小,守不住钱财,把爷爷偷偷留给我的这颗蛇胆石,不管跟谁换了再多的钱,也留不住,只会被家里长辈拿去赌庄糟践了。”

    刘羡阳问道:“上过学塾,读过书吗?”

    “回禀刘宗主,我很早就通过县府两试,是童生了。”

    少年抬起头,枯黄消瘦的脸庞,泛起几分笑意,“去年本该参加学政老爷住持的院试,但是没有廪生夫子愿意帮我作保,未能入泮成为秀才。”

    刘羡阳点点头,说起来自己和陈平安都没个功名在身的,别说秀才了,如今连童生都不是。在儒家书院,他们两个也都连个贤人都捞不着,不愧是难兄难弟,真是难兄难弟。

    其实李深源没有说出全部的实话,其实少年只是没能参加第二场覆试,而且之前的县府两考,少年都是案首,他只要继续参加院试,极有可能,可以再次摘魁,这在科场,就是读书人能够吹嘘一辈子的连中三小元了。

    至于少年为何隐瞒事实,还是为尊者讳的缘故。一个家族里的亲人,往往好是一般好,人心涣散时,坏却有千般坏,有匪夷所思的腌臜心思和层出不穷的龌龊手段,李深源如今才十四虚岁,他出生的时候家族还算富裕,虽说是个快要被掏空的壳子,可瘦死骆驼比马大,比起一般的殷实人家还是要好上许多。由俭入奢易,只需看几眼身边有钱人是如何过有钱日子的,一学就会,由奢入俭难,李深源的那个家族,就是如此,几乎所有习惯了大手大脚的长辈,这些年每天都在怨天尤人,不然就是想着捞偏门财,但是偏门财哪里是那么好挣的,被州城里边那些行家里手坑骗了很多次,甚至还有做局骗婚的,李深源的一个伯伯,就落了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刘羡阳笑道:“你选择走出家门是对的,再不自救,不与家族做个切割,这辈子就算完蛋了。”

    走投无路的少年笑容苦涩,他的想法很简单,只希望成为龙泉剑宗的记名弟子,再回去收拾那个烂摊子。

    否则他在家族里,人轻言微,又是晚辈,所有道理都没有道理。

    刘羡阳站起身,“行了行了,别苦着张脸,随我上山去吧。”

    李深源惊喜道:“是徐仙子愿意收我为徒了。”

    既然有了抢徒弟的心思,刘羡阳就开始使坏,给徐师姐下眼药了,“她觉得你小子资质太差,关键又不是个剑修胚子,她却是一峰剑仙,开山弟子当然得是剑修,我在山上好说歹说,才说服她这个宗门掌律,准许你上山修行,所以不是去煮海峰,而是犹夷峰,先给一位德高望重又英俊潇洒且才情无双的大人物,当个不记名弟子,能否登堂入室,侥幸成为此人的亲传,就看你以后的造化了。”

    李深源有些失落,可毕竟不是那个最坏的结果,无需就这么白跑一趟,打道回府,少年跟着刘羡阳离开屋子,好奇问道:“刘宗主,能否冒昧问一句,犹夷峰是哪位剑仙的道场?”

    李深源之所以执意要与徐小桥拜师学艺,是因为少年曾经在州城街道上,见过这位神色和蔼的仙师,觉得她是个好人。

    刘羡阳将手中那盏油灯交给身边的少年,微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李深源手持油灯,停下脚步,呆滞无言,只是不忘伸长胳膊护住那盏灯火。

    刘羡阳正色道:“我会带你一路徒步走去犹夷峰,山中风大,若是灯火灭了,就说明你我没有师徒缘分。”

    少年霎时间绷紧脸色,紧张得额头渗出汗水,立即解开衣衫,将那盏灯火护在衣衫内,以避山风。

    之后李深源小心翼翼,跟着这位刘宗主一起沿着山路走向那座犹夷峰,若是遇上迎头风,少年便在山路上倒退而走。

    山中确实风大,经常可以见到枯松倒在涧壑间,风起波涛如舂撞,再加上犹夷峰不比山道坦途的祖山,小路尤为曲折崎岖,刘羡阳当得走得闲庭信步,可怜少年就走得,再加上一些跨水道路,或是长满苔藓的狭窄石梁,不然就是一棵枯松作为独木桥,李深源行走其上,如履薄冰,如果不是学那只怪书上的访仙求道,一路徒步赶来龙泉剑宗,习惯了跋山涉水,否则别说行走时护住灯火不被山风吹灭,恐怕光是孑然一身的登山,早就体力不支了。

    刘羡阳在半山腰停步,让已经头晕目眩的少年略作休歇,养足精神再继续登高。

    在这之前,刘羡阳脚步时快时慢,偶尔提醒几句身后少年注意呼吸的节奏。

    此刻刘羡阳笑道:“不用那么紧张,你已经走了大半路程。”

    李深源嘴唇干裂,心情并不轻松,行百里者半九十。

    刘羡阳双手负后,微笑道:“世间无穷事,桌上有限杯。年年有新春,明年花更好。”

    见少年不捧场,刘羡阳只得问道:“你觉得如何?”

    “刘宗主即兴吟诵的这首诗,寓意很好,有那夫子自道的味道,就是……不押韵,不合诗律体格,而且有……櫽括体的嫌疑。”

    “评价得这么好,以后别评价了。”

    之后两人继续登山,临近山顶时,李深源突然一脚打滑,摔倒在地,油灯滚落在地,灯火熄灭。

    少年呆呆坐在地上,不知是心神疲惫至极,还是措手不及的缘故,一时间都顾不得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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