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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二十四章 与诸君借取千山万水(五)(第 3/4 页)

    高柏作为高祖师的嫡传弟子,若是只论谱牒辈分,戴塬确实得喊对方一声师伯。

    可问题在于山上有山上的规矩,戴塬是实打实的金丹地仙,对方却只是个龙门境,双方至少都该平辈而论,甚至在一个规矩稍重的门派,对方还得乖乖执晚辈礼,结果这家伙,仗着自己是高祖师的得意弟子,以及那个掌律身份,平日里见着了自己,还是一口一个戴师侄。

    高柏笑问道:“戴师侄,今儿瞧着气色真是不错,难道是要闭关破境了?”

    师尊私底下与自己说过,戴塬这个家伙,除非运道极好,在山外另有机缘,不然这辈子就要在金丹境撂挑子了,不用太当回事。

    戴塬微笑道:“哪里哪里,都说金丹难觅,瓶颈更是没影儿的事,不过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年末时节,沿途依旧是山花烂漫的景象,苻南华缓缓散步回山中下榻的府邸,习惯性低头呵了口气,眼前白雾朦胧,抬头搓了搓手,说道:“侯道,接下来我这趟去五溪书院拜会侯勉,只能说是试试看,成与不成,不作保证。”

    要说服侯勉返乡祭祖,难度不小。侯勉作为庶子,曾经在家族之内受尽委屈,而且绝不是那种遭受些刻薄言语之类的小事。

    换成苻南华,一样会选择与家族撇清关系,老死不相往来,不与侯家翻旧账,就已经很宽宏大量了。

    侯道点头道:“试试看吧,实在不行就算了。”

    侯道无奈道:“要是在苻家,肯定不会出现这种糟心事。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还是家风。不然我们侯家再没法子跟苻家比底蕴,几十两银子的药钱,会掏不出?”

    苻南华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爷爷如果愿意亲自露面,主动与侯勉认个错,把握就大了。”

    侯道倍感无奈,只是摇摇头,为尊者讳,不好说什么。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对于老一辈人来说,面子一事比天大。

    苻南华并没有就事论事,往侯道伤口撒盐,只是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言语,“侯家攒下今天的家底,正因为如此,有今天的困局,也是因为如此。”

    侯道叹了口气。

    苻南华笑道:“你以后要是当了家主,还是有弥补机会的。毕竟当年在家族里边,就数你与侯勉,余着一点香火情。当年我去观湖书院,侯勉唯一愿意提及的侯家人,就只有你了。”

    侯道点点头,“就像你方才说的,侯勉能够成为书院副山长,自有道理。”

    老龙城之前苻家在内几个大姓,所有的跨洲渡船,都已被大骊朝廷征用,经由水神走镖护送,通过归墟,去往蛮荒天下。总计六条渡船,范家的桂花岛,孙家的山海龟,而苻家除了那条上古异兽的吞宝鲸,还有一艘出钱请墨家打造的浮空山,曾经被誉为“小倒悬”,其实这就是后来大骊王朝山岳舟的雏形。

    但是老龙城所有的大姓家族,除了丁家之外,好像一夜之间,就都多出了一条跨洲渡船,山上有小道消息说,是大骊宋氏的手笔,等于半卖半送给了老龙城。

    苻家之外,孙方侯丁范,都曾是老龙城的大姓。

    老龙城失去那座云海后,苻家依旧拥有三件半仙兵。

    范家昔年被侯家视为是苻家的一条看门狗,靠着一些残羹冷炙,吃不饱饿不死混日子而已。

    但是如今整个宝瓶洲,谁敢小觑范家,只因为范峻茂,也就是范二的姐姐,贵为一洲南岳女子山君。

    足可与苻家平起平坐了。

    如今丁家的处境最为艰辛困顿,因为昔年最大的靠山,是南边桐叶洲的那位祖师堂嫡传,更是掌律祖师的关门弟子。结果丁家先后经历了两场变故,一次是招惹了个外乡武夫,导致整座飞升城都陷入一场巨大的风波漩涡,再就是那位名义上算是半个丁家女婿的别洲修士,所在宗门桐叶宗,从昔年的一洲山头执牛耳者,变成如今的这般田地。桐叶宗都是这样了,一个所谓的嫡传修士,又能折腾出什么风浪?更何况此人的传道恩师,还叛出了桐叶宗,转投了玉圭宗,结果非但没有担任下宗的宗主,反而如石牛入海,在书简湖真境宗那边彻底没了消息。

    据说是被姜尚真做掉了。

    如此一来,丁家就愈发处境尴尬了。

    苻南华自嘲笑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片刻之后,苻南华突然以心声笑道:“待在我身边,委屈你了。”

    那位“婢女”面无表情道:“命不好,没法子的事情。”

    苻南华一时语噎。

    这名女子,是父亲苻畦闭关之前,帮苻南华招徕的一位随从和死士。

    苻畦也没有细说她的根脚,苻南华至今只知道她叫青桃,是中土人氏,但是早年跟着师父和两位师姐走过一趟桐叶洲,事成之后,就分开了,她奉师命单独北上,师父让她去找个人。青桃从未说过自己的真实年龄,但是没有跟苻南华隐瞒实力,她既是一位金身境武夫,也是一位金丹境练气士。

    在外人眼中,婢女青桃站在苻南华身边,看着像是身边解语花。

    但是苻南华总有一种错觉,自己身边其实跟着一块冰,让人遍体生寒。

    去年冬末,苻南华在回家途中,遭遇过一场精心设伏的阴险暗杀,出手解决掉那拨刺客的,正是婢女青桃,从头到尾,苻南华都只需要作壁上观。

    青篆派真正的底蕴所在,还是被誉为“白玉洞天”的那处山市,山巅有一座雪湖,积雪千年不化,湖水结冰,每过百余年,就会出现一座半真半假的白玉宫阙,琼楼玉宇,人烟稠密,师门嫡传凭借祖师堂金玉关牒,才能进入其中,机缘不断,当代掌门高书文就是在山市中得到了一桩仙缘。

    不过白玉洞天是青篆派自封的,如今又自封了一个说法,“小骊珠洞天”。

    有个蹲在栏杆上边的清瘦少年,眉眼极长,给人一种冷峻锋芒之感。

    山泽野修出身的少年,此刻嘴里叼着一根甘草。

    腋下夹着一把刀。

    栏杆旁,还有个不停咳嗽的高大老人。

    少年随口吐掉嚼烂的草根,问道:“韩老儿,那绿珠井的井水,真的喝几口,就能让女子容光焕发,年轻几岁?”

    老人笑了笑,双指并拢,轻轻敲击两处窍穴,止住咳嗽,“骗鬼的话你也信。”

    “那么唤龙潭,也肯定没有蛟龙啦?”

    “就是条蛟龙之属的后裔,血统不正,搁在市井里边,就是出了五服的疏远关系。大道成就有限,撑死了跻身金丹,就算走到断头路的尽头了。”

    “你一个武夫,随便瞥几眼,都能看出这些山上门道来?”

    “没吃过猪肉,还能没看过猪跑?”

    少年直愣愣瞧着远方,问道:“韩老儿,青虎宫那边到底,是真的一颗羽化丸都没有了,还是不愿意卖给咱们?”

    老人笑骂道:“臭小子,与人言语之时,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这点规矩礼数,都不懂?以后休想从我这边学走一拳半脚。”

    少年依旧没有转头,自顾自说道:“既然苻南华和老龙城的名号不管用,你倒是直接报上自己的名字啊,金甲洲的韩万斩,拳压一洲的大宗师,很能唬人的。放在这桐叶洲,韩老儿你的江湖地位,差不多等于武圣吴殳了吧?可能还要更高点?”

    老人摇头道:“听苻南华说过,青虎宫陆雍与山下武夫,一直就有过节,恩怨不小,所以最不待见我们这些武把式,何况我还是个外乡人,就算报上名号,陆雍还是不会太当回事的。”

    少年嗤笑道:“那他们还白送给蒲山云草堂两炉的羽化丸?”

    “那个蒲山黄衣芸,撑死了也

    就是个归真一层的止境武夫,打得过你?”

    老人洒然笑道:“以前胜负当然没悬念,现在难说了。”

    少年皱眉道:“还能笑得出来?”

    “拳脚输给女子,又不丢人。要是碰到了裴杯,谁不输拳。”

    老人伸手轻拍栏杆,“再说那郑丫头,中土神洲的郁狷夫,青神山的纯青,年纪稍微大一点的,还有皑皑洲雷神庙的那个柳岁余,她们都是很出类拔萃的女子武夫。”

    “尤其是郑丫头,嗯,也就是落魄山的裴钱,我是很看好她的。”

    少年没好气道:“你都念叨她多少遍了,烦不烦。”

    被少年称呼老韩的武夫,正是金甲洲的武学第一人,韩-光虎。

    早年倒悬山师刀房那边,有一座影壁,就像山下官府衙门的张榜悬赏通缉,贴满了悬赏名单。

    当年陈平安第一次游历倒悬山,就曾看到三个熟悉的被悬赏名字。绣虎崔瀺,墨家游侠许弱,大骊藩王宋长镜。

    师兄崔瀺,有六张之多,悬赏人来自四洲。由此可见,当年的绣虎,在浩然山上是何等不受待见。

    而许弱和宋长镜也有一张,悬赏前者的张榜人,署名“峥嵘湖碧水元君刘柔玺”。

    至于悬赏大骊宋长镜的那个人,署名金甲洲韩万斩,也就是这个少年嘴里的“老韩”了。

    韩-光虎笑道:“你们宝瓶洲真是可以,风水怪得很,这些年打得老夫一张老脸劈啪作响,火辣辣疼呐。”

    少年名叫简明,来自宝瓶洲,出身于一个昔年朱荧王朝的藩属小国。

    不过简明的故国山河,却不是被妖族大军打碎,而是早年大骊铁骑南下的路上,石毫国作为朱荧独孤家的藩属之一,为了阻挡大骊王朝,打光了所有精锐兵力,最终死守京城,宁死不降。但是大骊王朝并未因此而针对石毫国,反而对石毫国颇为优待,准许其复国,之后就是皇子韩靖灵登基了。

    简明给自己取了个不伦不类的三字道号,“越人歌”。

    他从袖中摸出一块玉佩,轻轻摩挲。

    玉佩一面篆刻有“云霞山”三字,一面篆刻有云霞山的一段道诀诗歌。

    是如今少年面容的简明,在那年龄也是真正少年时,无意间在一场风雪天中捡到的。

    从远处走来一个身穿厚重棉袍的中年男子,腰间悬配一把长剑。

    简明立即跳下栏杆,神色恭敬,称呼了一声曾先生。

    照理说,简明应该称呼对方为师父,只是师徒双方,有过约定,在外不以师徒相互称呼。

    中年男人点点头,走到老人身边,一起眺望绿珠井那边的风景。

    而简明腋下夹着的那把刀,据说是曾先生早年送给某人的,让他去帮忙取回。

    若是能够成功取回此刀,就答应收他为不记名弟子。

    作为收徒礼,将刀赠送给高简。

    所以高简很早就只身一人,跨海南下桐叶洲,走了一趟大泉王朝的蜃景城。

    然后按照约定,得手之后,就在清境山那边等着。

    这把刀,正是那把从姚岭之手中丢失的名刀,大泉王朝的镇国重器,法刀“名泉”。

    “曾先生,既然都到了桐叶洲,还是不能说为何把我喊来这儿?”

    老人有些不耐烦,聚音成线,询问身边身份不明的曾先生。距离双方上次见面,曾先生一百多年了,容貌还是没有丝毫变化,可问题在于对方当年却自称是纯粹武夫。

    此刻山中道路上的苻南华,贴身侍女,侯道。

    加上山顶此地的韩-光虎,简明,这位曾先生。

    他们这一行人,就像一场饭局,朋友喊朋友,人越来越多。

    曾先生笑道:“不着急,再等个几天。”

    韩-光虎想起一事,笑问道:“马癯仙真是被那个年轻隐官打得跌境?”

    曾先生点点头,“千真万确。”

    韩-光虎好奇道:“是裴杯的这位大弟子不济事,还是陈平安太厉害?”

    曾先生笑道:“可能两者都有吧。”

    韩-光虎疑惑道:“你好像对这个年轻人很了解?”

    曾先生摇摇头,“不算如何了解,只是早年交过一次手。当时我去宝瓶洲那边收一笔旧账,很凑巧的事了。”

    想起当年石毫国境内,风雪满天,有个身穿青色棉袍的年轻人。

    韩-光虎瞥了眼曾先生腰间的那把长剑,“要我看啊,山上的四大难缠鬼加在一起,都不如你们这个行当。”

    剑鞘是真,却是障眼法,鞘内所藏其实是一把直刀。

    这位曾先生,是一位赊刀人。

    当然不是说世间赊刀人就一定都要佩刀了。

    之所以知晓剑鞘藏刀一事,是韩-光虎年少时亲眼见过,那会儿才刚刚开始练拳,学了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拳绣腿,等到曾先生出现后,才真正能算开始习武,这才有了后来的金甲洲韩万斩,有了那个拳压一洲的武夫韩-光虎。

    曾先生微笑道:“我就当你是夸奖了。”

    韩-光虎问道:“苻南华身边那个小姑娘,是不是当年潜入虞氏王朝的洛京,割走皇帝脑袋的那个人?”

    曾先生笑道:“她哪里做得成,是她师父动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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