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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零一章 山巅问拳(第 3/4 页)

    一袭青衫长褂,在场中站定。

    本就不是一杆正统意义上的长枪,故而无缨亦无纂。

    一身黄衣的叶芸芸,紧随其后,与之对峙而立。

    双方都是止境武夫,而且凑巧暂时都是气盛一层。

    按照礼数,各报名号。

    “蒲山云草堂,叶芸芸!”

    “落魄山竹楼,陈平安。”

    裴钱咧嘴一笑。

    黄衣芸要吃苦头了。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师父是第一次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加上“竹楼”一说。

    外人肯定不晓得其中玄妙,只有自家落魄山的纯粹武夫,才会清楚其中的分量。

    一瞬间。

    两位在各自一洲都算极为年轻的止境武夫,几乎同时移动身形。

    陈平安手持长枪尾端,枪扎一线,神化无穷,转瞬间便抖出个绚烂枪花。黄衣好似身影矫健快过青衫一线,已经避开那团好似暴雨的枪花,青衫挪步侧身,架起长枪,下压一磕,被淬炼得极其坚固的长枪竟是枪身依旧笔直,仅在枪尖前端附近

    弯出一个诡谲弧度,刚好砸向黄衣芸的肩头。

    叶芸芸一个弯腰,腰肢拧转,身形旋转,快若奔雷,一掌拍在长枪之上,同时身体微微前倾,便已来到青衫身前,一记膝撞。陈平安就只是以撼山拳谱的六步走桩,挪动身形,只是稍稍更改路线而已,双方好像极有默契地互换位置,陈平安回身一枪,依旧是直出直入,叶芸芸竟然就那么站在了

    枪尖之上,蜻蜓点水,踩在枪身之上,对着一袭青衫的头颅就是一脚斜挑而去。

    陈平安身形后仰,单手拖枪退出数丈,猛然间一个身形回旋,枪随人走,手中一杆长枪,就是朝那黄衣芸拦腰斩去。

    叶芸芸悬空身形凭空消失,长枪落空的那道雄浑罡气,透过枪身朝天撞去,竟是直接将高处云海一劈为二,犹有一阵闷雷震动的惊人声响。

    一枪当头砸下。

    叶芸芸侧过身,枪身几乎是从她眼前笔直落地,却在离着扫花台还有寸余高度,枪身突然停滞悬空,只是地面被充沛罡气波及,依旧当场崩裂出一条沟壑。

    双方奔走速度之快,风驰电掣,不光是隋右边穷尽目力,依旧已经捕捉不到任何画面,就连薛怀都是只能看个大概意思。

    薛怀自认要是挨上双方任何一拳,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招半式,其实问拳就可以结束了,他那远游境体魄,在这种分量的枪术、拳招之下,完全不堪一击。

    叶芸芸身姿曼妙,与青衫递拳,可谓神出鬼没,好似一幅高人行吟图,拳出如龙,龙如走水。

    她似乎开始占据上风。

    一拳原本应该砸中对方下巴,青衫只是横移一步,长枪在肩好似挑山。

    青衫肩头微微倾斜,枪身滚动些许,叶芸芸瞬间身形撤退出去十数丈,躲过一拳。

    陈平安收起并拢双指,差一点就要抵住叶芸芸的眉心,他重新转为双手持长枪,一次次画弧,好像要刻意发挥出距离优势。

    扫花台上由枪尖拖拽而出的流萤光彩,圆与圆或叠加或交错,璀璨夺目。

    叶芸芸依旧气定神闲,由六幅蒲山仙人图演变、衍生而出的六十余个桩架、拳招,在她手上纯熟使出,比起弟子薛怀倾力用来,师徒双方有云泥之别。

    而那一袭青衫,出手次数,大致是攻三守七,但是陈山主的每次攻势,尤其是几次崩枪式,都要让薛怀误以为是吴殳在此出枪。

    因为吴殳的那位唯一嫡传郭白箓,这个天资惊人的年轻武夫,与薛怀私底下有过一场问拳,薛怀虽说对比方高出一境,依旧只能算是小胜。

    而且薛怀心知肚明,对方藏拙了,未曾全力施展杀手锏,当然薛怀未曾压境,也同样没有倾力出拳就是了。

    通过与郭白箓的那场切磋,薛怀大致看出吴殳的一部分枪法脉络的精微独到处。

    今天再来看待陈山主的枪法,总觉得与那吴殳,双方招式截然不同,却是神意相近。

    山下江湖,一直有那月刀年棍久练枪的说法,若是撇开那几分枪术名家自吹自擂的嫌疑不谈,

    难怪陈山主先前与师父开口言语时,会说“趁手”二字。

    一枪迅猛戳向黄衣芸脖颈处。

    枪尖落空。

    之后数次枪尖直指面门,次次皆落空。

    黄衣芸从头到尾,脸色淡漠,气定神闲,最后竟然伸手攥住枪尖,一个往自己这边拖拽,再一脚踹出。

    简简单单的一拖一踹,却用上了蒲山历代山主之间口口相授的两种不传之秘,一拳名为“道祖牵牛”,一拳名为“水神靠山”。

    一脚如撞钟,踹得陈平安直接倒飞出去,不过枪尖也在叶芸芸手心割出深可见骨的血槽。

    如影随形,叶芸芸一脚横扫,踹向陈平安的一侧太阳穴。

    陈平安仓促间只能像是垫出一掌,挡在耳边,随后砰然一声,青衫身形横飞出去十数丈,陈平安以枪尖遥遥抵住扫花台栏杆,再一脚踩地,才堪堪止住身形。

    叶芸芸迅速更换一口武夫真气,她瞬间神意饱满,一身沛然拳意,甚至还有几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气象。

    如酒鬼痛饮一壶醇酒,犹不尽兴。

    一旁观战的薛怀,看着那个挨了两脚还能不倒地的陈山主。

    老夫子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偷拳?

    同样一种蒲山拳法招式,甚至是同一种拳理,薛怀自己递出,与师父黄衣芸,只会差距极大。

    师父曾经说过武夫十境气盛一层的玄妙光景,而任何一位跻身止境的山巅宗师,似乎“看拳”就能“学拳”。

    只是薛怀再一想,远远不至于,定然是自己想岔了。

    这位陈山主,是正人君子。

    虽说与这位年轻隐官打交道不多,只是这点眼力和识人之明,薛怀自认还是有的。

    不然也教不出裴钱这样“拳法光明正大,待人礼数周到”的开山大弟子。

    再者天下拳法,境界一高,也不是随便拿来就能用的。

    拳理相悖,拳法对冲,都是习武大忌。

    世间那些个出自别家门户之手的精妙拳招,又不是金银,进了自家口袋,转手就能开销。有些拳招,好似铁骑冲杀,有些却是步卒结阵,此外拳法之刚柔,快慢,轻重,拳理之凶狠霸道、冲淡平和等等,都让一位武学宗师极难调和,不但贪多嚼不烂,甚至会

    影响一口纯粹真气的流转速度。

    就像自家桐叶洲的武圣吴殳,所谓的集百家之长,成功将天下枪术熔铸一炉,又岂会真的如传闻那般“天下只我一家,人间再无枪法”?没有先生在身边,崔东山就不讲什么下宗宗主的架子了,早就一屁股坐在了栏杆上,身体后仰,偷偷瞥了眼神情专注、一心观战的薛怀,偷偷告状道:“大师姐,我要是薛

    夫子,这会儿肯定怀疑我先生是不是偷学蒲山拳法了。”

    裴钱没好气道:“本就是人之常情的事情,你少在我这边煽风点火。”

    大白鹅一巴掌重重拍在栏杆上,“大师姐修心有成,胸襟如海气度似山,都要让小师兄自惭形秽了!”

    裴钱呵呵一笑,“差不多点就得了啊。”

    接下来的叶芸芸,更换过一口纯粹真气后,将那蒲山祖传拳法、以及一些自创拳招,在这扫花台上,倾力出拳,酣畅淋漓。

    便是同为女子的隋右边,都有几分目眩神摇,这位桐叶洲黄衣芸,确实是一位气质与姿容相得益彰的大美人。

    期间陈平安最占优的一招,是一枪抡圆,砸中黄衣芸的腹部,打得后者差点贴地倒滑出去,只是黄衣芸以手肘敲地,很快就站起身。

    很快就还以颜色,一拳击中枪身,枪身直接崩出一个半月弧度,再砸中陈平安胸口。

    这场问拳,大体上,还是一个未能真正分出胜负的结果。

    叶芸芸或拳如捣练,或如叠瀑。

    一手递拳,若仙人斫琴,暗中手指捻动,拳罡快如飞剑。

    她身形移动,罡气流溢,水雾弥漫,叶芸芸就像施展出练气士的缩地山河。

    最终陈平安以一拳,换来叶芸芸的一拳一脚。

    之后双方各自站定,互换一口纯粹真气。

    只是薛怀当下心情,却没有半点轻松。

    因为明明是师父多递出一脚,但是双方各自撤退的距离,大致相当。

    这就意味着陈山主的止境武夫体魄,其实要比自己师父高出一筹。

    裴钱有些愧疚,只是师父与人问拳期间,她又不好开口说什么。

    又是小时候看老魏跟小白下棋,锤儿的观棋不语真君子。

    武夫问拳,旁人言语。

    是大忌。

    陈平安将手中那杆长枪,轻轻抛还给裴钱。

    如围棋先手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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