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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八十四章 天下一词(第 3/4 页)

    国师崔瀺,对关老爷子的吏部,还有礼部,好像一直都不太上心。至于鸿胪寺这样的冷清衙门,就更不露面了。

    但是国师大人对兵部的武库司,以及户、工部诸司,历来极为关注。

    所以武库司郎中,被说成是一个最容易丢官、甚至是掉脑袋的位置。

    此外据说连户、工两部主事这样的小官,国师都会亲自审查履历,芝麻官尚且如此,就更别提两部郎官的升迁、外放了。

    荀趣现在不敢确定一事,自己因为师父的关系,在鸿胪寺的官场作为,是否早就落入了国师眼中?

    陈平安将那只装有传信飞剑的木盒归还荀趣,笑道:“与鸿胪寺两次借阅的邸报,我离开京城之前,会交给看守巷子的刘袈,回头荀序班直接跟他讨要就是了。”

    荀趣作揖致谢。

    因为知道陈先生这是帮自己在京城,不显山不露水地多出一条道路。

    一个负责看守国师宅子的修士,看似荀趣认不认识,是否熟脸,好像根本不重要。可其实很重要。

    小陌今天是买书最多的那个。

    他昨夜就去了趟公子推荐的那处仙家客栈,跟山上渡船一样,都会有个类似当铺的地方,方便下榻客栈的练气士折算神仙钱。

    小陌就将公子赠送自己的三颗小暑钱,悉数折算换成雪花钱和一大摞银票,以及一些行走江湖必需的金叶子、银锭。

    尤其是小陌专门请求那座客栈,务必帮忙给自己一大兜的金瓜子。

    因为到了落魄山,此物有重用。

    起先那个自称是客栈掌柜的女子鬼修,还不太情愿,因为金瓜子这种花俏东西,确实不算常见,多是富贵人家长辈给晚辈的赏赐之物,别说山上修士,就是江湖中人,出门在外,谁用得着这玩意儿。只是等那个名叫小陌的年轻修士,说自己是陈山主的随从,改艳二话不说,熔化了十数只金元宝,亲手捏出了一兜的金瓜子,她最后还死活不肯收钱。

    今天除了诸子百家的经典,小陌还买了不少杂书。

    大家诗集,文人笔记,志怪,甚至连一些抄录编撰成书的科场文章,以及一些被说成是科场上“武功秘籍”的制艺书籍。

    陈平安调侃道:“怎么,还想通过科举一途当个官老爷?那有的忙了,县试府试,先成为童生秀才,再三年一次的秋闱乡试,考中了当举人,之后是京城春闱会试,当了进士,最后才是殿试,层层递进,关隘重重,就跟鲤鱼跳龙门差不多。”

    “不过你要真有这个想法,也是好事,可以让曹晴朗教教你,比起买这些制艺、策论的所谓秘籍,更靠谱。”

    “只是大骊朝廷的进士,确实最难考取,都没有什么之一,可以说是整个浩然九洲最有含金量的进士及第,一来人太多,藩属国的读书种子都会汇聚在此,再者礼部那边出题太杂,没什么固定的路数,反而是宝瓶洲南边那些小国,颁布了一些官修书籍,义疏加则例,林林总总,得有十几本书吧,反而能算是捷径,背熟了就有用。当然此举也被一些饱学大儒非议不小,很义愤填膺了,有那官修全书而经说亡的说法。”

    “所以小陌你要真有当状元的心思,将来可以去陪都以南某国,待个小十年。在那儿,都是亲眷开蒙教字号,也就是练字。之后去学塾,接触蒙学书籍,习字背书,有钱人就在自家私塾,没钱的孩子就去村乡学塾,只要不是家里太穷,一般都负担得起,终究有个读书识字的地方,之后才开始经学,研究押题。”

    小陌一直竖耳聆听公子的娓娓道来。

    陈平安发现小陌的那份好奇眼神,似乎很疑惑为何自己对此事,竟然如此上心。

    陈平安点头笑道:“猜对了,我当年确实有想过参加科举。第二次出门远游的时候,练拳闲暇之余,还真翻过不少相关书籍,有想将来是不是从考取童生身份起步,争取当个举人老爷,就心满意足了,银进士金举人嘛。”

    如今当然是无所谓了,反正学生里边有了个曹晴朗。

    小陌唏嘘不已。

    倒不是真的对科举功名有什么念想,而是小陌实在无法想象,如今世道的书籍和学问,竟是这般廉价,简直就是不值钱。

    遥想当年,人间随便一本写满文字的书籍,得是多稀罕多值钱的存在?

    所以小陌有了个念头,以后到了落魄山,自己定要建造一座书楼,取名万卷楼。

    当然最好是让公子帮忙取个好名字。

    小陌是直爽性子,立即以心声说了此事。

    陈平安都不用如何思量,脱口而出道:“可以叫两茫然楼。”

    小陌稍稍翻检心湖那百余本著名诗集,恍然大悟道:“妙绝!”

    身为剑修,雅好藏书。

    古诗有云,又携书剑两茫茫。

    书与剑,两茫茫,然也。两茫然楼!

    陈平安随口道:“当然用不用这个名字,你自己看着办。”

    小陌神采奕奕道:“公子,这个书楼名字实在太好,小陌都不舍得公之于众了。”

    结果公子双手笼袖,斜眼看来。

    小陌立即识趣说道:“那就用吧,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夜幕中,菖蒲河两岸的酒楼,高高低低,一路绵延开去。

    张灯结彩,热闹喧哗,此起彼伏的行酒令,猜拳声打破窗户一般,又有曼妙歌声跟随飘出。

    相传有些喜欢喝酒又不缺钱的,从傍晚到清晨,能在菖蒲河这么一处地方,只是稍稍挪步,就可以喝上四五顿酒。

    今天一位极少来此饮酒的翊州关氏子弟,就难得攒了个极为私人的酒局。

    拉着既是同僚又不是朋友的荆宽,离开衙门后,两人就直奔菖蒲河。

    关翳然跟荆宽,两人的出身,截然不同,可以算是云泥之别了,但是如今官位反而一样。

    虽说关翳然战功足够,官场履历也极好,是个毫无悬念的侍郎候补,可不管如何,出身寒族的荆宽,能够在不过三十出头没几年的岁数,就担任清吏某司的郎中,成为户部清吏十八司的主官之一,由此可见,大骊官场的升迁之路,是何等宽阔。

    前边有人摸了摸脑袋,抬头怒骂,原来是挨了一口从天而降的飞痰。

    荆宽小声说道:“翳然,我有点紧张。见着了那位陈剑仙,该说些什么才不至于冷场?”

    关翳然因为很早就离京投身边军,其实跟荆宽一样不熟悉此地,所以需要跟人问路,听见了荆宽的问话,也只是笑着不言语。

    荆宽继续说道:“有哪些忌讳,你赶紧与我说道说道,少在这边装聋作哑啊。”

    关翳然打趣道:“忌讳?就一个,到时候你酒量不行,害得我们陈剑仙喝得不够尽兴,落了个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回头肯定要记你的仇。”

    荆宽犹不放心,“到底是一位山上神仙,还那么年轻,就没点脾气?等着我出丑,你好看笑话?”

    朋友的朋友,其实没想象中那么好相处。

    关翳然白眼道:“郎中大人,有劲没劲,你少来官场那一套啊,要是一顿酒从头到尾,言语得体,滴水不漏,那咱们还上酒桌做什么。今儿这顿酒,跟你以往参加的大小酒局不一样。你要是信不过我,等会儿见着了陈剑仙,你就说自己从不喝酒,光看着。”

    荆宽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太谨慎了,放不开手脚,听说他以前跟一帮差不多岁数的户部同僚,去别处喝个“小荤”的花酒,荆宽都会挺直腰杆,正襟危坐,若有女子依偎,就如临大敌。

    之后两人见到了一位熟人,青衫长褂布鞋。

    就站在一座酒楼的门口,看来是在等他们。

    荆宽一眼就认出对方,是先前那个在户部衙门里边,与关翳然坐着喝茶的外乡人。

    何况距离上次在衙署那边见面,时隔不久,而且对方还是一个能与关翳然随便开玩笑的人。

    让荆宽记忆深刻。

    好像此人被误认为是个在门口招徕生意的店小二了,前边有客人竟然开始与他询问些什么。

    那人也不恼,笑着伸手朝酒楼里边,约莫是在帮着指路。

    关翳然快步上前,瞥了眼酒楼招牌,“啧啧,真会挑地儿,百余家酒楼,就这家的酒水最素了!”

    陈平安笑道:“

    素归素,一顿饭的开销可不低。”

    关翳然摆手道:“去隔壁,去隔壁!我身边这位荆大人,喜欢吃荤不吃素。”

    陈平安笑望向那个年轻有为的户部郎中,按照关翳然的说法,此人还兼管户部北档房的鱼鳞图册。

    其实上次见面,陈平安就已经发现这位年轻官员身后,有多达六只由各路山水神祇悬挂起的大红灯笼,灯笼之上,皆有某某府、庙秘制的字样,所以会让这位郎中大人在望气士眼中,显得文运浓郁,与此同时,此人哪怕是独自一人在跋山涉水,行走在深山老林,自会邪祟避让,鬼魅胆怯,能够让山水精怪主动绕道。

    荆宽赶紧说道:“这里就好。”

    陈平安笑道:“郎中大人,确定不换酒楼了?事先说好,郎中大人要是与我客气,我可就真不客气了。”

    见他们都没挪步,好像那个青衫男子等着自己改变主意,荆宽只得压低嗓音,与关翳然疑惑问道:“那位陈剑仙什么时候到?”

    关翳然忍住笑,抬手指了指陈平安,“陈账房,咱们荆大人问你话呢,那位陈剑仙到底什么时候到,别怪我没提醒你,可别让我们荆郎中久等啊,堂堂清吏十司的一司主官,管着三州的钱袋子,悠着点,便是刺史大人这样的封疆大吏,在户部衙门里边瞧见了荆大人,都得矮一头。”

    户部的清吏司,在大骊六部当中,郎官最多,因为管着朝廷的钱袋子,官场绰号也最多,户部是孙子衙门,那么郎中衙署就是讨骂处,还有什么口水缸。

    陈平安一抬脚,关翳然一个蹦跳躲开,指了指陈平安,哈哈笑道:“郎中大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位陈账房,就是你今夜要喝趴下的那个人了。”

    荆宽愣了愣,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只得与那位剑仙作揖致礼,同时致歉,“陈山主,之前在衙门里边,多有得罪了。”

    先前在关翳然这个王八蛋屋内。对方自称是关大人在江湖上收的小弟,刚到京城,就赶过来拜山头……

    原来这位陈剑仙,说话挺风趣。

    “我也豪气一回,打不过他,还喝不过他?”

    自己说话岂不是更风趣?

    陈平安笑道:“得罪不得罪的,口说无凭,等会儿酒桌上见。”

    三人一起跨过门槛,走入酒楼,陈剑仙亲自领路,先后登上楼梯的时候,荆宽偷偷给了关翳然一肘子,压低嗓音气笑道:“关翳然,你贱不贱?!”

    关翳然一本正经道:“说啥呢,咱们前边这位才是剑仙。”

    到了顶楼一处雅间,陈平安自带酒水而来。

    不过菖蒲河这边的大小酒楼,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客人可以自带酒水,但是还是得交一笔钱,价格不等。

    其实就是专门给那些山上神仙订立的规矩,反正在此宴请朋友,也不缺那点银子,都不是什么神仙钱。

    关翳然之前的所谓“素”,其实就是这座酒楼内,没有被称为“酒伶”的妙龄女子,帮着客人们做那温酒倒酒,也无女子乐师们的助兴。

    所以这里的酒水滋味,是京城出了名的寡淡。

    关翳然落座后,笑眯眯道:“陈账房,先前送我一方砚台,听说出自水舷坑是吧?”

    之前陈平安去拜访关翳然,送出一方抄手砚,陈平安欺负对方不了解内情,就说是云窟福地那处砚山的老坑,还随便取了个“水舷坑”的名号。

    诈我?陈平安一脸疑惑道:“不然?”

    关翳然嗤笑道:“别说那座砚山的几个老坑,就是新坑,好像也没什么水舷。陈账房,送礼送得很有学问啊。”

    “怎么,是陈剑仙出手阔绰,花高价跟云窟福地,直接包下了那座砚山的一块地盘,取了个名字叫‘水舷坑’,打算转销咱们宝瓶洲,方便坐地起价?”

    这方抄手砚,其实被关翳然慷他人之慨,转赠给自己衙署的那位尚书大人了。

    要不是马尚书的那俩闺女,长得实在是太随她们爹了,

    什么尚书大人,见外了不是,关翳然如今肯定直接喊一声岳丈大人了。

    倒是那位鸿胪寺卿长孙茂的孙女,那才叫一个俊俏水灵。所以意迟巷和篪儿街的年轻人,但凡有点胆子的,在路上见着了脾气极好的老寺卿,就都喜欢厚着脸皮喊声岳父。

    关翳然双臂环胸,“陈剑仙大概忘了我们户部,还有个肥得流油的砚务署?”

    陈平安笑呵呵道:“随口说的,你还当真了,赶紧的,自罚一杯。”

    关翳然啧啧道:“喜欢倒打一耙是吧?”

    一盘盘菜肴端上桌,关翳然负责倒酒,多是些闲聊。

    荆宽话不多,但是酒没少喝。

    陈平安突然说道:“其实是个好建议。回头我就跟云窟姜氏商量一下,看能不能买下那座砚山的百年采购,你们户部不是正好有个砚务署吗?”

    “劝你别挣这钱,问题就出在这里了,绕不开的砚务署,那边有个龟孙子,挣起钱来,心很凶。”

    关翳然摇头道:“这砚务署,听上去是个清水衙门,其实油水很足,反正我跟荆郎中,那是眼红得很。如果不是那个王八蛋管事,我还真想要找点门路,试试看能否分一杯羹。”

    荆宽笑了笑,没说什么。

    关翳然一只脚踩在椅子上,约莫是话赶话,突然开始骂骂咧咧,“这小子,还字龙驹呢,就是头猪崽子!管着外地砚石的采购,山上山下,伸手很长。撑不死他。平时说话口气还大,真当自己是上柱国姓氏了,老子就纳闷了,说起来他爹,再往上推几代人,当官都是出了名的谨小慎微,怎么到了这小子,就开始猪油蒙心了,挣起钱,是出了名的心黑手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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