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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一十八章 吓浩然天下一大跳(第 3/4 页)

    岑鸳机对这位来自藕花福地的国师种夫子,很敬重,仅次于半个师父的朱老先生。

    觉得这样的儒雅随和老前辈,才是自己心目中真正的读书人。

    种夫子返回住处,挑灯夜读圣贤书,此次游历,从宝瓶洲去往剑气长城,再从倒悬山去往南婆娑洲,中土神洲,皑皑洲,北俱芦洲,重返宝瓶洲。等于走过了半座浩然天下,种秋收获颇丰,除了对浩然天下诸子百家的学问宗旨,都有涉猎,书外的神仙与豪杰,都算是见过不少了,有些投缘于性情脾气、见识学问,有些切磋于道理或是拳法,当然也有些险象环生的拳分胜负、甚至是拳问生死。

    种秋何曾是腐儒?身为南苑国国师,本就从未是过迂腐之辈读书人。

    岑鸳机今天再次在山脚停拳,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走向那个借月色看书的年轻儒士。

    岑鸳机在落魄山上,是练拳最为勤勉的一个。

    岑鸳机知道曹晴朗既是儒家子弟,也是一位修道之人。

    听说曹晴朗这才跟随种夫子,远游极远,所以才会这么多年才返回落魄山。

    岑鸳机有些羡慕。

    她家离着落魄山不远,就在龙州州城内,岑鸳机至今还没有过真正的远游。

    每次有人看门,从郑大风,到元来,再到小米粒,最后到曹晴朗,都会坐板凳或是竹椅,然后身边放上两三条闲余的,以备不时之需。

    当然还有瓜子。

    岑鸳机坐在一条竹椅上,沉默许久,“曹晴朗,我如今才是武夫四境瓶颈,元宝先前寄信来山上,她已经五境了。你去过很多地方,像我和元来这个岁数,四境五境武夫多不多?”

    曹晴朗实话实说道:“并不多见。尤其是女子。但是我这次跟随夫子出远门,确实一路上也见过不少的武学天才,年纪轻轻,就已经学武大成。”

    曹晴朗很快就笑着补充了一句,“但是我先生一直坚信,武学路上,会有高低先后之分,最不该害怕的,反而是‘先学武成就低’这种情况。”

    岑鸳机疑惑道:“为何不怕?换成是我,都要揪心死。”

    曹晴朗说道:“其实我也不太明白,但是先生当时说得格外认真,只解释说‘一怕自己,学拳就死’。我不是纯粹武夫,所以没有多问。只觉得这句拳理,搁在书上,是一样适应的,所以记得比较清楚。”

    岑鸳机突然笑了起来,忍住笑,一双漂亮眼眸眯成月牙儿,还是没能忍住,然后捂住嘴,才微笑出声,好像听过了曹晴朗的一番话,又记起一件事,使得她心情好了许多。只可惜这件事,与曹晴朗最最说不得,与书呆子元来都说得,就是与曹晴朗不能说。

    曹晴朗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看到岑鸳机好像不再那么心情沉闷,便也微微一笑,继续低头看书。

    岑鸳机离去之前,问道:“曹晴朗,能问一句,你先生是武道几境吗?”

    曹晴朗微笑摇头,“岑姑娘当然可以问,只是我身为先生的学生,不能说此事。”

    岑鸳机看着年轻儒士的澄澈眼神,倒也不恼,反而笑着点头,抱拳离去。

    曹晴朗没来由想起了家乡,想起了陋巷祖宅,学塾,繁华热闹的状元巷,整个南苑国京城,还有那位与先生一样是藕花福地“谪仙人”的外乡人,陆抬陆先生。

    自己先生,种夫子,当然都是曹晴朗的大恩人。

    其实陆先生也让曹晴朗很牵挂。

    后来远游剑气长城,从先生那边得知,那位陆先生其实是阴阳家执牛耳者,世族陆氏子弟。

    与先生相逢于桂花岛渡船,然后相识于倒悬山,是能让先生“白给一颗谷雨钱”的天大交情。

    最后机缘巧合之下,双方一起乘坐另外一条跨洲渡船吞宝鲸,远游桐叶洲,不但并肩作战,而且生死与共,成了可以不谈钱的至交好友。

    张山峰,徐远霞,陆台,钟魁,刘景龙。

    这几位,都是被自己先生视为同道与同辈的挚友,其中游侠徐远霞又可算半个长辈。

    至于同乡人刘羡阳,又与他们略有不同,先生从不否认自己会将刘羡阳视为大哥,将泥瓶巷鼻涕虫当做弟弟,都是先生的亲人。

    陆台其实是自己先生离开藕花福地后,与种夫子一起照顾自己最多的人。

    没有他们的指点,可能日子还是会一天一天咬牙熬过去,但是一定会更难熬。

    只是那个风雅无双的陆先生,跟随其中一块藕花福地去了青冥天下。

    曹晴朗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有无机会,可与陆先生重逢。

    先生当时陪着曹晴朗在斩龙崖凉亭中闲聊,先生喝着酒打趣说回头看来,陆台当年携带一身的法宝,还有层出不穷的仙家手段,确实很有陆氏嫡系子弟的风采,唯独境界一事,也太低了些。好些个中土仙家豪阀出身的年轻俊彦,涨境界就跟喝白水似的,比如北俱芦洲就遇到一个名叫怀潜的修道天才。所以将来遇到了陆台,一定要拿此事好好笑话一番,怎么,就只因为恐高一事,便连修行境界的“升高”,也一并害怕了?

    先生其实很少背后说人,可是一旦与他们这些学生或是弟子提起,往往都是在说朋友,所说故事,都是一些让先生会心而笑、绝不喝愁酒的往事。

    最后曹晴朗只是发自肺腑地有感而发,说若非知道陆先生是豪杰男儿,不然真要误以为陆先生是女子假扮,行走江湖。

    不知为何,先生当时有些神色古怪,还伸手按住曹晴朗的脑袋,难得教训了一句,小小年纪就思量此事,以后回了落魄山,少跟朱敛还有郑大风厮混,以后给我发现了你敢偷看那些神仙书,先生就去披云山砍竹子,帮你小子打造一把戒尺……

    曹晴朗极少看不下去书,今夜是例外,干脆合上书籍,开始闭目养神。

    不知为何,曹晴朗总觉得先生快要返乡了。

    米裕三位已经从藕花福地返回,很顺利,沛湘选中一块位于松籁国边境线上的风水宝地,山水僻静,又占据一条潜在龙脉,所以意外之喜的沛湘,承诺狐国会额外拿出八百颗谷雨钱,作为第一笔“安家费”。但是这些谷雨钱,落魄山在经手记账之手,必须投入莲藕福地,尤其是她选址处,最少占据五成神仙钱所化灵气。

    沛湘如今已经大致摸清楚落魄山的家风习俗和买卖脉络,还真就是不能太矫揉做作太含蓄,真得“以诚待人”,有一说一不要脸。

    所以返回落魄山后,韦文龙就与沛湘在账房好好算了一笔账。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沛湘对此不陌生,反而心安。最后双方皆大欢喜,沛湘狐国,提升为一千颗谷雨钱,选址处灵气,只能分去三成,不然会极大影响藕花福地的山水气数变迁,提及此事,一直好好商量买卖事的韦文龙,难得措辞严厉,说一旦因为钱财事,导致福地动-乱,再使得天下四国,国势气运因此变幻不定,山主不会放过任何一人,你沛湘,我韦文龙,甚至是朱敛在内,都要被问责,谁都别想跑!

    沛湘其实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自然没有异议。事实上,她甚至做好了花销一千颗谷雨钱、只占两成灵气的打算。

    之所以愿意多花这一千颗谷雨钱,除了“投诚”和“登门礼”双重意义之外,沛湘不傻,看得出来一座莲藕福地,从中等福地晋升为上等福地,轻而易举,大势所趋。狐国扎根在此,受益匪浅,能够就此恩泽千百年。

    长命道友私下造访大管家朱敛。

    两人一番客套寒暄之后,当谈及狐国的真正价值所在,两位先是一起沉默,然后异口同声道:“文运。”

    这天种秋找朱敛喝酒,老厨子做了几碟子佐酒菜。

    双方言语,都无需藏掖,既是家乡人,更是同道人。

    所以种夫子离去前,起身与朱敛作揖道谢。

    朱敛便坦然收了这份大礼。

    毕竟狐国是他凭借一己之力,搬来的落魄山。莲藕福地以后的天下文运,多出个四五成或是七八成的,谁最乐意见到?当然是身为一国国师却心怀天下苍生的夫子种秋。

    朱敛起身相送时,只说一句,“总不能让种夫子后悔来了落魄山。”

    种秋摇摇头,“虽死无悔,虽死无悔矣!”

    朱敛一巴掌拍在种夫子后背,笑骂道:“说啥晦气话?!”

    种秋大笑离去,老夫子心中好不快意。

    朱敛觉得这个种秋,是可以当个真圣贤的,就在这浩然天下。

    米裕每次散心,都喜欢最后坐在台阶顶部,安安静静,独自坐一会儿,那么烦心就少去。

    至于每天与小米粒坐在崖畔石桌旁嗑瓜子,那是奔着开心去的。或是路上遇见好像时时刻刻都在忙碌的小暖树,米裕也会很开心。

    隐官大人曾经在避暑行宫信誓旦旦,说你米裕与我那落魄山,是个天生大道契合的,以后有机会要去多做客。

    然后年轻隐官就眯眼而笑,拇指食指轻轻搓动,示意避暑行宫的扛把子,米大剑仙每次做客落魄山,莫要忘记诚意。

    米裕这会儿笑道:“隐官大人啊隐官大人,当年之所以不愿

    我成为落魄山供奉,莫不是贪图那一次又一次的登门礼?”

    朱敛缓缓走到米裕身边坐下,递过去一壶董家铺子出产的糯米酒酿,落魄山这边,每年都会白收不少。

    米裕打开酒壶,抿了一口酒,滋味软绵,胜在余味,米裕笑道:“难怪落魄山有此风气。”

    从韦文龙的如鱼得水,到自己的入乡随俗,再到今夜亲眼看见、亲耳听见曹晴朗和岑鸳机的闲聊。

    朱敛喝完一大口酒,抹了抹嘴,点头道:“一个山主,一种门风。”

    哪怕不说落魄山,就说米裕也认识的那位北俱芦洲年轻剑仙,太徽剑宗宗主齐景龙,自家公子的至交好友。

    此人虽然传言被掌律祖师黄童拦下,不许他去宝瓶洲老龙城战场,以一个“太徽剑宗宗主不是死不得,只是暂时当真再死不得了”作为理由,同时剑仙黄童自己则赶赴别洲战场。齐景龙也没有留在祖师堂或是翩然峰修行,而是率领自家地仙剑修,一同仗剑离开宗门,先联手与太徽剑宗世代交好的几大宗门,再与众多志同道合的修士,联袂去往山上山下一些作-乱处,讲不通道理再出剑,一旦出剑,绝不心慈手软。

    绝不让北俱芦洲有任何内乱的苗头,防止那些流窜、隐匿妖族修士煽风点火,蔓延成灾。

    有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朋友,以此说自家山主陈平安,或是以此说刘景龙,都是可以的。

    米裕恢复几分花丛我无敌的风流本色,小声说道:“那个隋景澄隋姑娘?”

    那隋景澄,到了暖树和米粒那边,是真好,真心当自家闺女似的。不但变着法子送礼,件件还都是精心挑选过的,更愿意将大把光阴放在两个小姑娘身上,而且丝毫不别扭。隋景澄的出现,使得暖树和米粒这些天的笑声特别多。连小米粒私底下都找余米和老厨子帮忙,帮隋姑娘在师兄荣畅那边,找好了几十个明儿不宜下山的理由。

    一个黄花大闺女如此作为,还能因为什么?

    朱敛嘿嘿笑着,“何必明说。”

    朱敛喝完了酒,缓缓道:“大丈夫,论是非不论利害。真豪杰,论顺逆不论成败。圣贤论万世,不论一生!”

    米裕点点头,又摇摇头。

    隐官大人不全是如此。

    朱敛笑道:“公子当然是唯一。”

    然后有一天,剑仙左右,来到了落魄山。

    米裕在落魄山懒散惯了,偶尔谈正事才会心虚几分。

    唯独见到左右这位剑仙,这位隐官大人的师兄,让米剑仙心虚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竟是直接躲去了山外,找好哥们刘羡阳喝酒去了。

    最后就有了霁色峰祖师堂外广场上的那一幕。

    文圣一脉弟子左右,先为先生敬香,再端坐门外椅子上。

    除了开门的陈暖树,帮忙搬椅子的周米粒,就只有朱敛在远处旁观。

    曹晴朗刚刚陪着种秋去了趟州城,正在赶来的路上。

    左右起身后,周米粒一路飞奔过去,帮着左先生将那条椅子搬回祖师堂内,左右说自己来,周米粒不答应!

    左右就只好作罢。

    要是米裕或是沛湘在这里,估计都能把眼珠子瞪出来。

    等到周米粒返回,陈暖树重新关门。

    左右笑道:“你就是周米粒,我师弟所说的那个哑巴湖大水怪?”

    周米粒忍不住张大嘴巴,又赶紧将金扁担和行山杖交给暖树姐姐保管,然后捂住嘴巴,最后伸手挡在嘴边,哈哈笑道:“好人山主的师兄,你可是比桌子还要大的剑仙,都晓得我?”

    左右笑问道:“什么叫比桌子还要大?”

    周米粒解释道:“就是可以摆很多的大白碗,瓜子大,一般般大,碗口大,很大了,哦豁?!桌子大,那可就是最大的了!”

    左右点点头,“勉强可以这么说。”

    周米粒开心得原地飞奔,原地踏步车轱辘转,这是她跟裴钱学的,裴钱又是跟宝瓶姐姐学来的,这就是江湖上的武学传承了。

    左右伸手揉了揉那个暖树的脑袋,轻声道:“小师弟在剑气长城,也会经常提起你。他一直担心你被一个叫陈灵均的家伙欺负。如果有的话,我作为你们山主的师兄,可以提醒提醒陈灵均。”

    周米粒赶紧说道:“陈灵均去北俱芦洲走江去啦,没有欺负暖树姐姐,桌儿剑仙可别骂他啊。”

    陈暖树作揖说道:“左先生,陈灵均很好的,不会欺负谁。”

    左右嗯了一声,对那迎面走来抱拳的朱敛,开门见山问道:“如今落魄山上,有无过不去的坎,有无我能帮忙的?”

    朱敛收拳后,说道:“还真有一件事,需要左先生帮忙。”

    左右小有意外,“哦?哪个不长眼的宝瓶洲仙人?”

    饶是八面玲珑的朱敛,一时间都有些哑然。

    这么聊天的,头一遭。

    朱敛便说了将莲藕福地与古井破碎洞天,勾连成“洞天福地相衔接”的事情。

    浩然天下,有此壮举的,只有两座。一座就是朱敛的家乡,昔年福地曾与道祖的莲花洞天相连。

    左右听过之后,说道:“小事。”

    好不容易来到落魄山,结果就只是做这个,看样子左剑仙似乎还有些失望。

    去往落魄山竹楼那边的路上,左右行走不快,仔细与朱敛请教了莲藕福地的天地形势,大致清楚后,说可以再问问看长命道友些神道学问,与夫子种秋问一问家乡山河近况,朱先生若是不觉麻烦的话,连那福地客人的沛湘,一并询问清楚。至于最后如何出剑,就不用问谁了。

    朱敛一一答应下来,说最多两个时辰。

    左右到了竹楼外,喊来了刚刚回山的曹晴朗,坐在崖畔,当面问了些学问事。

    左右说道:“治学一事,要比你先生更用心。他就是太聪明,求学态度其实不如你。”

    曹晴朗都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更不知道如何回答。

    左右问道:“裴钱远游,还没回来?”

    曹晴朗点头道:“最后一次传信回落魄山,是皑皑洲雷公庙,十境武夫沛阿香家中。”

    左右微微皱眉,“裴钱是亲自传书寄信?”

    小小年纪,一人在外,怎么如此不小心。别学你师父。

    曹晴朗摇头道:“是皑皑洲剑仙前辈谢松花帮忙,裴钱其实行走江湖,相当谨慎。”

    左右点点头,微笑道:“这就不错。”

    左右看那小师弟,咋看咋不顺眼。

    再看小师弟收取的弟子学生,则怎么看怎么顺眼。

    左右说道:“你是儒家子弟,又是修道之人,修心修力,师伯都不太喜欢插手。只是有件事,可以先记下,占理,却又遇到不讲理的山上神仙,对方仗着境界高欺负人,报上你先生的名字,如今未必管用,那就报上师伯的名字。”

    从今往后,文圣一脉的嫡传和再传,已经无需对浩然天下藏藏掖掖了。

    曹晴朗点头道:“记住了。”

    左右突然说道:“会不会喝酒?”

    曹晴朗赧颜道:“此次远游,喝过,但是不太爱喝。”

    左右笑道:“很好。别学你先生当那酒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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