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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三十五章 天上纸鸢有分别(第 3/4 页)

    崔东山在那边借住了几天,捐了不少香油钱,当然也没少借书翻书,这位观主别的不多,就是藏书多。而且那位籍籍无名的中年道士,光是林林总总的读书心得,就将近百万字,崔东山看这些更多。那位观主也没有敝帚自珍,乐于有人翻阅,关键这位负笈游学的外乡少年,还是个出手阔绰的大香客,自己的白云观,总算不至于揭不开锅了。

    崔东山告辞离去的那天清晨,一个好不容易过了几天神仙日子的小道童,是真心舍不得他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得小道童的观主师父都有点心酸了,自己这个师父当得是多不称职?

    崔东山走了不到半天。

    小道童还在那边哀怨呢,拎着扫帚打扫道观满地落叶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

    然后就有七八辆牛车浩浩荡荡来到白云观外,说是送书来了。

    牛车之上装满了诸子百家的各色书籍,一箱子一箱子往小道观里边搬运。

    这一幕,看得形容消瘦的中年观主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不过当最后一辆牛车上边,拿下一块匾额的时候,观主喊来欢天喜地的小道童,一起小心翼翼抬去了书房。

    匾额上书两字,“斋心”。

    离开青鸾国京城后,琉璃仙翁担任一辆马车的车夫,崔东山坐在一旁,稚童在车厢里边打盹。

    老修士轻声问道:“仙师,那位白云观的观主,又非修道之人,为何对他如此刮目相看?”

    崔东山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就那么挥动着两只雪白袖子,说道:“他啊,与我前后两位先生,都是一种人。太平盛世,并不彰显,一到乱世,那就是……”

    老修士静待下文,可是久久没有后续。

    等到琉璃仙翁已经放弃答案的时候,崔东山笑道:“最好的夫子。”

    崔东山停下双手,缓缓道:“寻常教书匠,可以让好学生的学问更好,稍好的先生,好学生也教,坏学生也管,愿意劝人改错向善。至于天底下最好的夫子,都是愿意对世间无教不知之大恶,寄予最大的耐心和善意。这种人,不管他们人走在哪里,学塾和书声其实就在那里了,有人觉得吵,无所谓,有人听得进,便是好。”

    崔东山微笑道:“所以他们都不是什么飘摇世道的修补匠,而是世间人心的源头清泉,流水往下走,经过人人脚边,故而不高,谁都可以低头弯腰,掬水而饮。”

    崔东山猛然起身,高高举起手臂,如手持酒杯,白衣少年这一刻,振衣而立,神采飞扬,“人间多有肥甘凝腻物,人人向往,自然无错,理当如此,可口渴之时便有水喝,凭君自取,岂不快哉,岂不幸哉?!”

    琉璃仙翁小心翼翼驾驶马车。

    唉。

    崔大仙师尽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怪话。

    结果老修士后脑勺挨了一脚,那人骂道:“他娘的你就没一句马屁话,没点掌声?!”

    老修士吓了一大跳,赶紧开始打腹稿,酝酿措辞。

    只是这溜须拍马的言语,也不是说有就有的啊,何况给崔大仙师这么一吓,让琉璃仙翁绞尽脑汁也没琢磨出半句合适的好话。

    好在身后那人已经说道:“算了,反正你这辈子都没福气去落魄山的。”

    随后琉璃仙翁便轻松了几分。

    因为马车周边,一只只折纸而成的青色鸟雀宛如活物,萦绕飞旋。

    不是那一般中五境修士重金购买的黄玺符纸。

    而是材质色泽如雨过天晴的“清白符”,据说是道家宗门宝诰专用符纸,极为珍稀昂贵。

    老修士也算符箓一脉的半个行家了。

    所以还知道天底下最玄妙的符纸,是一种蕴藉圣人真意的青色符纸,没有确切的名字。

    只是这些宝诰清白符,被随手拿来折纸做鸟雀。

    崔大仙师,真的合适吗?

    你老人家送我几张当传家宝也好啊。

    老修士心中哀叹不已。

    这一路颠簸流离,其实他真没落着半点实惠,只好希望将来哪天,崔大仙师觉得自己好歹没有功劳,也有一份做牛做马的苦劳吧。

    只是一想到做牛做马,老修士便心情稍好几分。

    车厢里边那个小痴呆,那才是真正的做牛做马。

    崔东山突然说道:“绕路,不去柳家的狮子园了。去见一个可怜人。”

    随后老修士按照崔东山给出的路线,平稳驾车,缓缓南下。

    青鸾国这一路,关于柳氏狮子园的传闻,不少。

    士林领袖的柳氏家主,晚节不保,身败名裂,从原本好似一国文胆存在的清流大家,沦为了文妖一般的腌臜货色,诗词文章被贬低得一文不值,都不去说,还有更多的脏水当头浇下,避无可避,一座青鸾国四大私家园林之一的书香门第,顿时成了藏污纳垢之地,市井坊间的大小书肆,还有许多刊印粗劣的艳情小本,流传朝野上下。

    因此当二子柳清山游历归来,在狮子园举办婚宴,迎娶一位籍籍无名的外乡女子,柳老侍郎没有见到一个世交好友。

    至于“大义灭亲”的长子柳清风,早早被柳氏族谱除名,如今官也当得不大,据说是当了个主政漕运疏导的佐官,相较于以前的县令,官是升了,但是没有人觉得这种人可以在最重名望清誉的青鸾国,可以走到多高的位置,说不定哪天就连那一身官皮都没了,而且肯定无人问津,都不是一个值得茶余饭后多聊几句的笑话,太没劲。

    再者,如今的青鸾国,蒸蒸日上,国运昌盛。

    庙堂,山上,江湖,士林,皆是人才辈出,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一派云霞蔚然的大好气象。

    例如有一位年仅六岁的孩子,短短一年之间,神童之名,传遍朝野,在今年的京城中秋灯会上,年幼神童奉诏入京,被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召见登楼,孩子被一眼瞧见便心生宠溺的皇后娘娘,亲昵地抱在她膝上,皇帝陛下亲自考校这位神童的诗词,要那个孩子按照命题,即兴赋诗一首,孩子被皇后抱在怀中,稍作思量,便出口成诗,皇帝陛下龙颜大悦,竟然破格赐给孩子一个“大周正”的官职,这是官员候补,虽未官场正职,却是正儿八经的官身了,这就意味着这个孩子,极有可能是不单单是在青鸾国,而是整个宝瓶洲历史上,年纪最小的文官!

    此时此刻,即将入冬。

    一条尚未彻底疏通的漕河之畔,寂静小路上,颠簸不断的马车车顶上,白衣少年盘腿而坐,那个稚童手里边拽着一种青鸾国特产的纸鸢,名为木鹞。

    只要丝线不断,世间所有纸鸢,便注定可以高飞,却无法远走。

    崔东山后仰躺下,怔怔望着那天上的纸鸢。

    我家先生,如今还好?

    漕运重开一事,极其复杂,涉及青鸾国方方面面,所以朝廷那边,并没有一味求快,显得进展缓慢。

    住持此事的官员品秩也不算高,有三个,两位是分别从户部、工部抽调而来的离京郎中,还有一位漕运某段主道所在州城的刺史,由于朝廷没有大肆宣扬此事,在青鸾国朝野上下,对此关注不多,看似两位京官老爷是更加务虚一些,地方刺史是务实,实则不然,恰好相反,那位原本以为就是过个场的刺史大人,真的到了漕河畔临时搭建的衙署中,才发现两位品秩还不如自己的清贵郎中,竟然似乎早已胸有成竹,章程详细,条条框框,近乎繁琐,以至于连他这个熟稔地方政务的封疆大吏,都觉得插不上手,只管按部就班即可。

    除了户部、工部两位来自京城的正五品郎中,还有一位从五品的辅佐官员,姓柳名清风。

    刺史洪大人对这个姓柳的官场后进,真是唾弃得很,江湖上卖友求荣,就已经是人人不屑,在官场上卖父求荣的王八蛋玩意儿,洪刺史觉得每天与这种人一起议事,隔天都得换一身官袍才行,真是喝杯茶水都浑身不得劲。

    洪刺史这大半年来,对柳清风始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两位京官大人似乎很理解洪大人的心情,对此故意视而不见,至于柳清风本人,大概是官帽子小又心虚的缘故,一直在洪刺史那边假装恭谨,而且桌上商议诸多漕河疏浚一事的细节,柳清风几乎从来不开口主动言语,唯有两位京官郎中询问细节,才会说话。

    这天在一段漕河旁边的村落,有跳竹马的热闹可看。

    一个已经来回走过两趟旧漕河全程的读书人,带着一位名叫柳蓑的少年书童,一起坐在一堵黄泥矮墙的墙头上,远远看着那边锣鼓喧天,竹马以竹篾编制而成,竹马以五色布缠裹,分前后两节,吊扎在跳竹马之人的腰间,按照乡俗,正衣骑红马,青衣骑黄马,女子骑绿马,书生骑白马,武夫骑黑马,各有寓意。

    读书人其实已经完全看不出是个有官身的读书人了,肌肤晒得黝黑发亮,身穿粗布麻衣,唯独脚上那双十分结实却老旧的麂皮靴子,不是寻常村野门户能够有的。

    跳竹马不是每个村子都会走过,得看哪个村子出钱,钱多钱少,跳竹马又会按价而跳。

    这座村子明显就是给钱颇多,所以跳竹马尤为精彩。

    墙头附近还有不少从别处村子赶来凑热闹的浪荡子,高大少年郎。

    对着那个富裕村子里边的少女,指指点点,言谈无忌,说哪家闺女的胸脯以后一定会很大,说哪户人家的少女一定是个生儿子的,墙头四周嬉笑声此起彼伏,还有人争执到底是哪家小娘子最俊俏来着,比一比到底谁才是方圆数十里最水灵的娘们,反正各有各的眼中好。

    那个读书人,也看那些他们指指点点的女子,而且毫不掩饰自己的打量,坐在一旁的书童便有些无奈,老爷你怎的也如此不正经。

    读书人微笑道:“女子本质,唯白最难,其实胖瘦无碍。”

    书童无奈道:“老爷你说是便是吧。”

    读书人笑道:“你还小,以后就会明白,女子脸蛋不是最紧要的,身段好,才最妙。”

    书童翻了个白眼,“老爷,我明白这些作甚,书都没读几本,还要考取功名,与老爷一般做官呢。”

    读书人点点头,“你是读书种子,将来肯定可以当官的。”

    书童顿时兴高采烈。

    老爷说话,不管是什么,从来作准!

    他们的远处,跳竹马那边的近处,喝彩声叫好声不断。

    倒是他们这边墙头附近,看客也不少,好些个人都在挑三拣四,不以为然,嗤之以鼻的更多,掌声稀疏。

    书童轻声问道:“老爷,你学问大,都晓得那些跳竹马的渊源,那你来说说看,是真的没跳好吗?我觉得挺好啊。”

    柳清风小声说道:“当然好啊,但是咱们不花钱,干嘛要说好,天底下的好东西,哪个不需要花钱?”

    书童一头雾水,“这是什么道理?”

    柳清风微微一笑,不再言语,摸了摸少年脑袋,“别去多想这些,如今你正值读书的大好时光。”

    书童点点头,想起一事,好奇问道:“为何先生最近只看户部赋税一事的历代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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