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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零二章 压下一条线(第 3/4 页)

    杜俞讪笑道:“前辈谬赞了,晚辈愧不敢当。”

    陈平安点头道:“这个‘真’字,确实分量重了些。”

    杜俞由衷说道:“前辈言语,看似随意,若是细细琢磨,真乃字字玄妙,发人深省。”

    陈平安眼神古怪,“跟我抢生意?”

    杜俞一头雾水,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两人继续赶路。

    相较于那座几近荒废、连金身都不在庙内的水仙祠,藻溪渠主的祠庙,要更气派,香火气息更浓。

    一看就是会经营的水神娘娘。

    不过她既然能够打压得另外一位渠主抬不起头,以至于祠庙都废弃不用,肯定不是省油的灯。

    下山之时,陈平安将那桩随驾城惨案说给了杜俞,要杜俞去询问那封密信的事情。

    杜俞觉得老子今夜都算是死过两回的人了,还怕得罪一个小小渠主?所以杜俞半点没有犹豫。别说是一个小小河婆的藻溪渠主,这会儿就是苍筠湖湖君站在自己身前,惹恼了自己,也照砍不误,如果不是那位前辈说了好好商量,他杜俞都要提刀踹门,一刀将其砍个半死,再让那藻溪渠主来跟咱杜俞大爷谈正事,聊完之后,一刀毙命,才解心头之恨。都他娘是你们苍筠湖风水不好,才害得老子这会儿只能跟在那人屁股后头,乖乖当条摇尾乞怜的走狗,最可恨的是,摇尾乞怜也就罢了,更要担心可能就因为尾巴一个没晃好,就要给人莫名其妙就一巴掌拍死了。

    两人各自敛了气机,徒步下山,免得打草惊蛇。

    陈平安随口问道:“你如果早早知道了随驾城惨案,会怎么做?说心里话就行。”

    杜俞笑道:“自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位郡城的城隍爷,可不是寻常河婆之流的朝廷诰命,且不说能否打杀,就算可以,因果太重。再说了,江湖恩怨,官场是非,真没什么有趣的,翻来倒去,就是那些个狗屁倒灶的鸡毛事,不过话说回来,咱们山上,也好不到哪里去,真正潜心修道的人,倒也有,不算少,既不害人,也不救人,清清静静,我只是性子燥,修为又遇上了瓶颈,才会去江湖找乐子。”

    杜俞有些忐忑,便多问了一嘴,“晚辈这些肺腑之言,不会惹来前辈不快吧?”

    陈平安摇头道:“不会。见多了,便难起涟漪。”

    杜俞沉默许久,突然说道:“不过我若是爹娘嘴中的真正山巅人,兴许一个高兴,便古道热肠一番,或是见那城隍爷一个不顺眼,也就随随便便一刀砍死了,至于那个太守的冤案,与我无关,不掺和,这种事,吃力不讨好。至于宰了城隍爷,我不求名,只求利,山水神祇的金身一碎,老值钱了。至于如今,如果没有重宝现世一事,我进了随驾城,也就是吃喝玩乐走一圈,拍拍屁股走人。”

    陈平安说道:“等你成为那山巅人,你就会发现,一个郡城的城隍爷,根本让你提不起求利的兴趣。许多今日之心心念念,无非是来年之付诸一笑。”

    杜俞细细咀嚼一番,然后自嘲道:“我资质尚可,却没有黄钺城城主和宝通仙境老祖师那么好的修道根骨,不说这两位已经得了道的大佬,仅是何露与晏清,就是我这辈子注定越不过的大山。有些时候在江湖里厮混,自个儿喝着酒,也会觉得借酒浇愁的说法,不骗人。”

    陈平安问道:“你行走江湖多年,见过那些……你觉得很傻的江湖人吗?”

    杜俞笑道:“自然是有的,不过大多死了。不死吧,难见品行,死了吧,就是那么一回事。”

    陈平安点头道:“你心弦不那么紧绷着的时候,倒是会说几句难听的人话。”

    杜俞哑口无言。

    听着那叫一个别扭,怎么自己还有点庆幸来着?

    两人下了山,又沿着潺潺而流的宽阔溪河行出十数里路,杜俞瞧见了那座灯火通明的祠庙,祠庙规制十分僭越,宛如王公府邸,杜俞按住刀柄,低声说道:“前辈,不太对劲,该不会是苍筠湖湖君亲临,等着咱们自投罗网吧?”

    陈平安这一路行来,见杜俞并无异样,先前便吸纳了那颗应该没有动手脚的精粹水珠,却没有直接炼化,丢入水府交由绿衣童子帮忙汲取,而是以心神沉浸小天地,用内视之法,阴神凝如芥子,亲自游历水府,身外大天地,那么一颗小水珠,在自身小天地内,陈平安的阴神却如同双手扛着巨-物,绿衣童子们得了水运珠子后,陈平安也不知它们是如何勘验,一个个雀跃无比,第一次对陈平安流露出欣慰的神色。

    陈平安便懂了,此物多多益善。

    所以要走一趟藻溪渠主祠庙。

    如果不是不太敢擅自闯入苍筠湖龙宫,陈平安都想跟那位湖君做“买卖”了。

    一样是生意往来,却是不一样的手法。

    与杜俞、苍筠湖渠主之流的那本生意经,跟陈平安与披麻宗修士所作买卖,自然不同。

    一个锱铢必较,少给一颗铜钱我都要考虑打不打死你。

    一个愿意少赚,甚至是吃亏都无妨。

    听到了杜俞的提醒,陈平安打趣道:“先前在水仙祠,你不是嚷嚷着只要湖君上岸,你就要跟他过过招吗?”

    杜俞笑道:“给前辈教了做人,我这会儿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让前辈看笑话了。”

    陈平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还有厮杀,这次别说什么让一招了。”

    杜俞悻悻然。

    想着是不是找个机会,宰了那些市井少年青壮?不然走漏了风声,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但是那家伙已经笑道:“我都没杀的人,你回头跑去杀了,是投桃报李,教我做一回人?或者说,觉得自己运气好,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我这类人了?”

    杜俞心中悚然,斩钉截铁道:“前辈谆谆教诲,晚辈铭记于心!”

    陈平安缓缓前行,笑道:“与人为善是很难,不糟践俗人不为恶,有那么难吗?不过也对,随心所欲,无拘无束,谁不憧憬,学成了仙家术法,已非人间人,再想有那仿佛累赘压身的怜悯之心,是有些多余。如市井之人看待笼中鸡犬、刀俎鱼肉,一下子转过头去吃斋吃素,确实是强人所难了。”

    杜俞一时半会,不敢确定这番言语,到底是不是本心本意。所以他打死不开口废话半句。

    陈平安轻轻叹息一声。

    就算将其中一条线往下压了再压。

    真管用吗?

    扶了扶斗笠。继续前行。

    到了祠庙外边。

    陈平安停下脚步,“去吧,探探虚实。死了,我一定帮你收尸,说不定还会帮你报仇。”

    杜俞憋了半天,无奈道:“前辈真是……与晚辈不见外。”

    杜俞攥紧那颗兵家甲丸,顿时如水银流淌全身,披挂上一副师门重宝神人承露甲。

    杜俞大踏步走出大门敞开的祠庙。

    不到半炷香,杜俞就一脸吃屎的表情走回大门这边,来到陈平安身边后,低声道:“那晏清竟然恰好在里边做客。我怕节外生枝,便没办正事。”

    陈平安并不介意,疑惑道:“宝峒仙境那位仙子?”

    杜俞重重点头,“宝峒仙境的修士,刚到这座苍筠湖,晏清性子冷清,不喜欢龙宫那边的热闹,就独自跑来这边求个耳根清净了。”

    陈平安问道:“那个何露没在?”

    杜俞一愣,然后摇头道:“前辈,他们俩胆子没这么大吧?两个门派即将在随驾城打生打死了,他们就在各自师门前辈的眼皮子底下,约好了时间地点,在此偷偷幽会?那藻溪渠主确实会守口如瓶,帮着遮掩,可这两人不至于这般猴急才对,一个性子冷,何露还算一心向道的。”

    陈平安笑道:“宝峒仙境大张旗鼓拜访湖底龙宫,晏清什么性情,你都清楚,何露会不知道?晏清会不清楚何露能否会意?这种事情,需要两人事先约好?大战在即,若真是双方都秉公行事,上阵厮杀,今夜相见,不是最后的机会吗?不过我们在水仙祠那边闹出的动静,渠主赶去龙宫通风报信,应该打乱了这两人的心有灵犀,说不定这会儿何露躲在某处,怪你坏了他的好事吧。那晏清在祠庙府上,是不是看你不太顺眼?藻溪渠主的眼神和措辞,又如何?能否验证我的猜测?”

    杜俞一脸汗颜,“先前光想着硬闯府邸,提刀砍人,好为前辈立下一点小功劳,所以晚辈真没想这么多。”

    陈平安不着急进入祠庙,瞥了眼内心惴惴的杜俞,然后环顾四周,随口问道:“你怎么走的江湖?怎么活到今天的?还是说银屏在内十数国,处处民风淳朴?可在水仙祠庙那边,我见你们修士、神祇和市井三方,好像也没淳朴到哪里去啊。”

    杜俞只得说道:“与算人算事算心算无遗策的前辈相比,晚辈自然贻笑大方。”

    陈平安笑道:“算人算事算心算无遗策,嗯,这句话不错,我记下了。”

    杜俞心中郁闷,记这话作甚?

    陈平安开始挪步,率先跨过祠庙大门。

    府邸辉煌,全然不似祠庙。

    来到一处悬挂“绿水长流”金漆匾额的内府门外。

    一位凤冠霞帔的宫装妇人,气态雍容,一双桃花眼眸有些狭长,笑意淡淡。

    与她并肩而立的一位年轻女子,身穿白衣,头戴一顶凤翅金冠,巧夺天工,些许微风拂过,金色凤尾便随之颤动,隐约有雏凤长鸣之声。

    陈平安只是扫了两位女子一眼,然后便盯着那顶金冠多瞧了几眼。

    应该是件品相不错的法器。

    杜俞按照先前的叮嘱,与陈平安并肩而立,两人是江湖结识的多年好友,前辈名为“陈好人”,是一位云游四方的野修。

    进祠庙之前,陈平安问他里边两位,会不会些掌观山河的术法。

    杜俞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连他们鬼斧宫老祖都需要动用师门重器,才可以运转这种神通。

    除了黄钺城城主和晏清的那位恩师,或是苍筠湖湖君、五岳神祇这类稀罕存在,在各自自家山头,谁敢说自己能够掌观山河?

    陈平安笑道:“我与杜俞兄弟,此次冒昧拜访,是想要跟渠主夫人讨教一件小事。”

    那位渠主夫人微笑道:“既然你自己都说了小事?那就不用着急,我今夜与晏仙子饮茶,可是大事。你不如和杜仙师明日再来?”

    杜俞也就是不敢流露出什么,不然都要朝这位藻溪渠主竖大拇指了。

    真他娘的是一位女子豪杰,这份英雄气概,半点不输自己的那句“先让你一招”。

    不过这是情理之中的待客之道。

    晏清是谁?

    祠庙又在苍筠湖畔。

    更有宝峒仙境的仙师们在龙宫做客。

    一个与杜俞称兄道弟的野修,能有多大的面子?

    杜俞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只是眼珠子微动,看了眼天幕。

    他现在就怕天塌下来。

    不过塌下来也好。

    身边这位前辈,若是真轻轻打了晏清那么一两下,根本不管轻重,以宝峒仙境老祖出了名的护犊子,一定不会罢休,苍筠湖湖君多半也不好意思袖手旁观……

    到时候就会是一场法器齐出、遮天蔽日的围殴。

    但是杜俞之所以心情凝重,没太多窃喜,就是怕你们宝峒仙境和苍筠湖联手围殴一位野修。

    然后到头来,反过来给人家一人单挑了你们两大窝子啊。

    杜俞其实知道自己这种想法,很荒诞可笑。

    身边此人,再厉害,照理说对上宝峒仙境老祖一人,兴许就会极其吃力,一旦身陷重围,能否逃出生天都两说。

    但是杜俞偏偏就是有一种直觉,告诉自己,最不可能的,兴许才是最后的真相。

    陈平安开门见山道:“我在随驾城那边得知,当年那位暴毙太守临终前寄出的那封密信,你不但亲手打开了,而且还与那寄信人一起去了趟银屏国京城。对吧?”

    那仙子晏清神色冷漠,对于这些俗事,根本就是置若罔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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