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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五章 报道先生归也(第 3/4 页)

    总有些人,觉得身份地位,才能够决定一个人能不能坐上某些酒桌。

    这些人,即便走了狗屎运,真坐上了某张酒桌,也是只会低头哈腰,一次次主动敬酒,起身碰杯之时,酒杯一低再低,恨不得趴在地上喝酒。

    真是好玩又好笑。

    关翳然双手抱住后脑勺,笑眯眯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些人,也要理解啊,毕竟有些还是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不过更多的,还是削尖了脑袋,用教养、家风和骨气这些虚的,换来实打实的银子,他们当中,真的会有人爬得老高老高。不过呢,最少我关翳然这张酒桌,他们就别想上桌喝酒了。为了将来能够少接触这些家伙,我也该多努力努力,不然哪天轮到我必须给他们敬酒,岂不是完蛋。到时候糟践的,除了自个儿,和整个关氏家族,还有那么多一起喝过酒的朋友啊。”

    已经离开池水城的陈平安,当然猜不出关翳然会想得那么多,那么远。

    返回渡口后,发现青峡岛渡船还在等待。

    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一个身份云遮雾绕却足够吓人的关翳然,足够让田湖君他们重新审视一番形势了。

    说不定黄鹤听说后,都会打消了请自己喝酒的念头,因为没办法与自己摆阔了。

    登船后,田湖君满脸愧疚道:“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师弟与婶婶离开春庭府,我很抱歉。”

    陈平安笑道:“人力有限,尽心就好了。”

    田湖君看着那张脸庞,尤其是那位账房先生的眼神,没有发现任何讥讽之意,只是仍然心中惴惴,毕竟师父刘志茂几乎全无东山再起的可能后,她的所作所为,为自己和素鳞岛尽力谋划是真,为师父和小师弟尽心……是半点没有了。

    陈平安已经转移话题,“春庭府如何处置?”

    田湖君笑道:“只要陈先生愿意,随时可以搬去住。”

    陈平安摆摆手,“算了,原先的屋子,住习惯了。”

    田湖君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春庭府是青峡岛仅次于横波府的灵气充沛之地,妇人一搬走,俞桧在内几乎所有人头等供奉,都开始觊觎,至于那座横波府,谁都想要收入囊中,但是谁都没那个本事而已,就算是田湖君这个当下青峡岛的话事人,也不觉得自己能够重建横波府,入主其中。

    找死吗?

    至于春庭府,田湖君是肯定要收回的,至于让陈平安搬过去,不过是惠而不实的客套话而已,也清楚陈平安不会答应。

    跟聪明人打交道,尤其是讲规矩的聪明人,还是比较轻松的。

    如果不是陈平安凭空冒出一个名叫关翳然的朋友,田湖君可能依旧会停船在渡口,但绝对不会亲自迎接,在这里陪着一个大势已去的账房先生,浪费口水了。

    田湖君沉默陪同片刻,告辞离去。

    陈平安拎着那只炭笼,微笑点头。

    田湖君看着那个憔悴男子的笑意,心头微微涟漪,只是没有深思。

    陈平安背对着田湖君,眺望湖景,神游万里。

    玉圭宗。

    灯下黑,真是怎么都没有想到。

    是玉圭宗的话,那么涉及那场先前打破脑袋都琢磨不透的大道之争,确实分寸火候,刚刚好。

    但是这里边的曲折内幕,还躲在重重幕后。

    所以关翳然一个旁观人的提醒,陈平安很认可。

    只不过如此一来,许多谋划,就又只能静观其变,说不定这一等,就只能等出一个无疾而终。

    例如为书简湖制定一些新的规矩,例如在书简湖占据一座岛屿,专门为鬼物阴灵,打造一个与世无争、又有自保之力的山头门派。

    陈平安其实想了很多,但既然世事难料,就只能跟着形势做出改变。

    这其中的好好坏坏,起起伏伏,取舍得失,不足为外人道也。

    很多事情,唯有沉默。

    回到了青峡岛,陈平安返回屋子,火炉烧炭,给整个屋子添些暖意,袋子里的木炭已经不多,陈平安自嘲一笑,如果不是关翳然的出现,估计想要木炭,都得跟青峡岛那边开口讨要了,当然给还是会给。不过现在嘛,应该明天就会主动有人跑来询问,陈先生屋内木炭可要添补?再就是,明天开始,自己这边,应该又要多出些熟面孔的访客了。

    陈平安坐到那张书桌后,继续算账。

    一宿没睡。

    天亮后,陈平安推门,散步去了朱弦府,门房红酥如今还在春庭府当差,不知道今年以来,随着自己的失势,府内管事婢女的碎嘴,会不会卷土重来,或是愈演愈烈,犹胜最初?不过没关系,这会儿又不一样了。想必三番两次之后,春庭府那边,也该长点记性,红酥的日子,应该不至于太过艰难。

    朱弦府鬼修马远致,瞧见了陈平安越来越不人不鬼的尊荣后,特别开心,没办法,在这件事上,鬼修真厚道不起来,涉及到他跟长公主殿下刘重润的婚姻大事,必须要对陈平安这种年轻汉子,多加提防,省得哪天陈平安没喝着自己的喜酒,反而是他收到了什么陈平安、刘重润喜结连理的喜帖。

    陈平安陪着马远致闲聊几句,就离开朱弦府。

    马远致一直笑得合不拢嘴,真是怎么看陈平安怎么顺眼,一口一个陈先生,从未如此真诚。

    陈平安哭笑不得,懒得跟马远致继续掰扯。

    朱弦府的新门房,是位春庭府那边的婢女,见着了陈平安,特别热络,要知道这儿可是那个红酥的“发迹之地”,就因为攀附上了陈先生,才能够在春庭府当了个日子清闲的小头目,陈平安对那位女子也客客气气,但就是这样了。多聊,又能聊什么。偌大一座青峡岛,有几个红酥?一个而已。

    果然如陈平安猜测那般,今天又有几位熟人来到青峡岛,与他攀谈叙旧。

    陈平安如今应付这些,熟能生巧,不再像以往那般心里别扭,言语不自然。

    都是点点滴滴,历练出来的。

    陈平安没有在青峡岛过年,撑船离开了书简湖,期间远远停船在宫柳岛外,继续赶路。

    去了绿桐城,牵了马,只可惜那间包子铺已经关门,就是不知道是难以为继,还是过年休业,等到过完元宵节再开张。

    陈平安是在路上过的年。

    就在马背上。

    悠然自得。

    不以为苦。

    刚好在正月初一这天找到了等候已久的曾掖和马笃宜。

    陈平安休息了一天,在初二这天启程,三骑绕着书简湖地界边境,一路南下。

    最后在一座渡船早已停歇许久的仙家渡口,陈平安说要在这边等一个人,如果一旬之内,等不到,他们就继续赶路。

    曾掖和马笃宜修行之余,就一起跑去逛荡仙家渡口,店铺林立,货物琳琅满目。

    马笃宜逛过之后,就说不能再看了,不然越看越揪心,会觉得自己太穷。

    陈平安便给了曾掖和马笃宜每人一颗小暑钱,说这是新年红包。

    曾掖没好意思收下,怎么都不答应,马笃宜是个不跟陈先生半点虚情假意的,还询问能不能把曾掖那颗也一并给她。

    陈平安笑道:“不嫌银子压手,对吧?”

    马笃宜小鸡啄米。

    陈平安当然没答应,收回那颗小暑钱,“不好意思,我也不嫌银子压手。”

    曾掖哈哈大笑,幸灾乐祸,给马笃宜一手肘敲中,疼得他直呲牙。

    在仙家渡口,等了接近一旬光阴。

    这天黄昏,一艘渡船竟然有胆子停靠渡口,只是当各路修士看到渡船上边的那面旗帜后,便恍然。

    狗日的,是那大骊蛮子的战旗。

    陈平安领着那个人返回客栈,曾掖和马笃宜神色尴尬。

    因为是顾璨。

    曾掖是纯粹害怕顾璨。

    马笃宜则是心中忧虑,因为顾璨在这个时候出现,真不是什么好事。

    许多阴物鬼魅的遗愿,原本在陈先生这边,行得通。极有可能一见到顾璨本人,就会当场反悔,甚至心中愤恨加剧,不少阴物都有可能直接变成彻底失去灵智的厉鬼,到时候就又要白白挥霍陈先生的符箓了。

    陈平安当晚让曾掖从大书箱里边搬出下狱阎罗殿,放在自己屋内桌上。

    屋内只有顾璨。

    曾掖和马笃宜都返回各自房间,然后马笃宜破天荒找到了曾掖,两个坐在一起发呆。

    后半夜,陈平安轻轻敲门。

    马笃宜快步跑去开门后,陈平安示意他们都坐下,自己也落座后,轻声道:“不用担心我,你们想啊,再难,能有我们最开始的时候难吗?”

    曾掖嗯了一声。

    马笃宜也轻轻点头。

    陈平安笑问道:“陪着我这么个人,是不是很累?”

    曾掖使劲摇头。

    马笃宜白眼道:“心累死了。”

    曾掖怯生生道:“马姑娘,你还怎么死啊。”

    陈平安忍住笑。

    马笃宜难得在曾掖这边吃瘪一次,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曾掖一脚。

    陈平安双手笼袖,靠着椅子,闭上眼睛,轻声道:“我就眯一会儿,你们不用管我。”

    睡去之前。

    陈平安想着,不知道家乡那边,那些自己在乎的人,都还好吗?

    除了家乡龙泉郡,这座天下,还有别处天下和与那座福地,一年新春时节,也还好吗?也有那处处杨柳依依,春暖花开吗?

    陈平安缓缓睡去。

    有些微微鼾声。

    看来是真困了。

    曾掖原本以为最爱跟陈先生拆台的马笃宜,会取笑陈先生呢。

    但是当高大少年转头望去,却发现那位马姑娘,抽着鼻子,泪水盈盈。

    少年不解,陈先生不就是睡觉有些呼噜声嘛,马姑娘你至于这么伤心?

    ————

    龙泉郡。

    泥瓶巷一户主人其实远游未归的小宅子。

    大年三十夜那天,新的春联、福字还有门神,都已有人一丝不苟地张贴完毕。

    不但有一大桌子极其丰盛的年夜饭,厨子还是个远游境武夫,一个夹筷子吃菜、年岁更长的老人,更是个曾经差点跻身武神境的十境武夫,一位风采若神的白衣男子,则是大骊的北岳正神。

    还有一个寄居在仙人遗蜕中的女鬼。

    死皮赖脸坐在主位上,却是个黑炭丫头,说是替他师父坐的,谁都不许争,家有家规,师父不在,她这个开山大弟子,就得挑起规矩来。

    此外还有一位蹲在长板凳上的青衣小童,和一旁规规矩矩的粉裙女童。

    吃过了年夜饭,崔姓老人率先离开宅子,魏檗和朱敛一起出门游历,随便逛逛小镇。

    还是有三个“小家伙”,一起围着火炉守夜。

    天亮后,泥瓶巷祖宅外,爆竹噼里啪啦。

    一个腰间刀剑错的黑炭丫头双手抱胸,点点头,表示比较满意,师父家的年味儿,还阔以的。

    裴钱恪守师命,没有只顾着自己放一早上的爆竹,不然就她那脾气,恨不得吵醒整个小镇百姓。

    裴钱放过了爆竹,大手一挥,“走,打架去!”

    粉裙女童没凑热闹,就要看家。石柔更懒得陪着裴钱胡闹,她来到龙泉郡后,也就跟粉裙女童亲近一些。

    青衣小童屁颠屁颠跟上裴钱,唯恐天下不乱。

    青衣小童,在初次见到那个佝偻老人和黑炭丫头后,觉得自己作为落魄山的前辈高人,必须有点架子才行,便一直压着跳脱性子,每天装着老气横秋,很是累人,这让粉裙女童很不适应。

    后来发现那个小黑炭根本听不懂自己讲啥,就是瞪大眼睛发呆犯傻,他便彻底放开手脚,带着她一起疯玩,骑着那条腹生金线的黑蛇,翻山越岭。

    跟裴钱相处久了,青衣小童心中那点萦绕不去的惆怅和失落,无形中淡了几分。

    至于朱敛,见过了崔姓老人,很恭敬,但也仅是如此。

    在裴钱眼中,好像老厨子一到龙泉郡,就失去了马屁神功。倒是与那个相貌俊美得无法无天的山神老爷,很聊得来,经常去披云山登门做客。

    裴钱带着青衣小童在大街小巷“走门串户”,结果很是失望。

    竟然无一对手胆敢出来一战。

    裴钱一跺脚,“真没劲!”

    青衣小童嘿嘿笑道:“不是还有那条乱窜的土狗嘛,找它去!”

    裴钱犹豫了一下,“正月初一的,不太好吧?”

    青衣小童揉着下巴,“也对。那就明儿再说?”

    裴钱点点头。

    裴钱所谓的“打架”,其实是小镇巷弄里放养的那些大白鹅,真是嚣张至极,个顶个的欺生。

    那么大一条巷子,各走各的,井水不犯河水,都不行?非要啄我?难道不知道挑衅高手,是要付出血泪的代价吗?

    先前第一次狭路相逢,裴钱和那位劲敌,双方斗智斗勇,终于给裴钱一把抓住那只大白鹅的脖颈,原地旋转数圈,大喝一声走你。

    晕晕乎乎。

    不曾想那只大白鹅越挫越勇,扑腾着翅膀又来厮杀,裴钱也找到了窍门,一次次得手,一地的雪白鹅毛,给她捡了起来,用铜钱做了只毽子。

    久而久之,它们只要遇上了那个黑炭丫头,竟然主动绕道而行。这让裴钱觉得有些寂寞,随即有些开心,觉得自己已经尝到了高处不胜寒的宗师滋味,想自己年纪还这么小,就这么出息大发了,不愧是师父的开山大弟子,在家乡地盘上,没给师父丢脸!

    后来裴钱和青衣小童又在西边大山中,遇见了一条特别野的土狗。

    这还了得?

    裴钱可是有大志向的人,其中一条,就是要打最野的狗。

    然后就是一场漫山遍野的追逐。

    青衣小童帮着堵路拦截,十分尽兴,在那之后,两个家伙就经常去找那条成了精的土狗麻烦。

    可怜那条遭了无妄之灾的土狗,如今的靠山刚好不在龙泉郡,只能夹着尾巴四处逃窜,关键是即便它逃到了龙泉剑宗的山头,一样无法逃过一劫,那两个心狠手辣的小王八蛋,就一个劲儿冲上山,山上仙师弟子见着了,不敢管,阮邛看到了,竟然也是乐呵呵,半点不拦阻,反而让门中弟子不用约束那两个顽劣家伙。

    裴钱倒是没忘记礼数,手持行山杖,见着了阮邛,抱拳行礼,很江湖气概了。

    在弟子那边从无笑脸的阮邛,竟然还笑着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说以后如果想入我宗门学剑,无论挂不挂名,都可以。

    裴钱当场拒绝,再次重申了自己是师父的开山大弟子。

    她对这个大名鼎鼎的兵家圣人,是不怎么怕的,反而有些亲近,这里边,她藏着一个小秘密。

    因为她看过了那幅光阴长河走马灯后,便牢牢记住了那位青衣姐姐,觉得就算当师娘是很难了,但是当个二师娘,不也行?

    阮邛哈哈大笑,说以后再说,不着急。

    不过估计若是他晓得了这个小丫头的内心想法,就怎么都笑不出来了。

    还要怒骂那个姓陈的小子,真是贼心不死,挖墙脚的小锄头,让人防不胜防。

    裴钱和青衣小童走到泥瓶巷附近,裴钱突然跑去那座已经失去铁链的铁锁井,趴在那边,往里边瞧。

    青衣小童蹲在一旁,问道:“干啥咧?”

    裴钱轻声道:“你们自己都说龙泉郡藏着好多值钱玩意儿,我要瞧瞧里边有没有宝贝啊,真要有的话,岂不是发财了?”

    青衣小童白眼道:“我劝你别想了,别的地方还好说,这儿如今是私家禁地喽,也就是我的面子大,你才可以没人拦阻,大大方方走到这边,你没发现已经没有小镇百姓来汲水了吗?”

    裴钱大失所望,以拳击掌,“咋个回事哩,到了师父家乡,一件好东西都么得找到!”

    青衣小童挠挠头,无可奈何。

    与裴钱说机缘说道理吧,人家根本不管,随口说撞大运吧,人家倒是上心。

    真是对牛弹琴,连觉得自己已经足够脑子进水的青衣小童,都要对她感到没辙。

    两人坐在井口上,青衣小童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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