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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凝眸处最痴绝(第 2/4 页)

    白发童子问道:“朱老先生,以前在家乡,有那么多女子喜欢你,就没有对谁心动过吗?就一直是她们错付你辜负?”

    朱敛笑道:“当然有过动心啊,不过多跟女子容貌、家世没关系,无非是花开花落,走过看过错过,回头再看,记住而已。但要说那种让人想要结为夫妇白头偕老的动心,好像还真没有过。富家女骄纵,小家碧玉非要穿金戴银,珠光宝气,毕竟不太讨喜,但是有些画面,确实美好,记得有次在庙会集市上避雨,群女跑到檐下躲雨,唯有一妇,荆钗布裙,站得稍远,略带老茧的纤细手指,轻轻捋过鬓角发丝,气态贤淑,她不用姿色如何惊艳,就已经很动人了。少年郎总是追求倾国倾城,如我这般的老男人,只求惊鸿一瞥的赏心悦目而已。”

    白发童子竖起大拇指,“朱老先生,说句真心话,论及男女情爱的学问,你不比隐官老祖逊色丝毫!”

    朱敛笑着摇摇头,“这怎么能比,我跟公子的差距,差了很多个你和陈灵均呢。”

    白发童子嘿嘿笑,若论溜须拍马,老厨子能排第二,至于第一,如今已成定论了,必须是贾老神仙啊。

    朱敛见她不信,便指了指远处山水,“同样一幅画卷,是凡俗夫子看见了,还是修道之人落在眼中,觉得好看?”

    白发童子说道:“当然是肉眼凡胎瞧见了,更觉好看。”

    朱敛点点头,“所以说啊,少年情思如泼墨,哗啦一下就倾泻在了纸上,满是写意,妙在层层晕染,局中人看不真切。若是一场男欢女爱,历历分明,严谨如工笔画,言行举止纤毫毕现,敢问妙在何处。”

    白发童子思量一番,忍不住赞叹道:“有嚼头!”

    朱敛双手负后,微笑道:“在我看来,真正有嚼头的男女情爱,就是哑巴吃黄连,旁人拦不住,不吃还不行。”

    白发童子点点头,以拳击掌,“记下了记下了,必须学纳兰玉牒做笔记!”

    朱敛一笑置之。

    白发童子以心声说道:“同样是画卷里边走出的,好像就只有朱老先生,在隐官老祖那边,更换过好几个称呼?”

    朱敛称呼陈平安,曾用老爷,少爷,公子。

    到底还是女子更心细。

    朱敛微笑道:“又不是名字,怎么顺口怎么喊。”

    白发童子也懒得计较这些,说道:“有人说过,真正的人间绝色,女子见到了,不是自惭形秽,而是只觉得我见犹怜。老厨子,真是这样吗?”

    朱敛认真想了想,“我这个人脸盲,记不住女子的容貌。”

    白发童子笑道:“老厨子你这么贱,这么不练剑。”

    若说周首席跟小陌有一场无形的大道之争,那么白发童子跟老厨子,一个是隐官老祖的麾下头号心腹猛将,一个作为落魄山的大管家,其实也算对手。

    朱敛哈哈笑道,“年轻那会儿,确实练过几年剑术,是不是杀人技不好说,反正江湖上都说我耍剑,蛮好看。”

    青鸾国礼部尚书“李葆”的书房内。

    李宝箴很快就稳住心神,双手摊开,“我做了什么?好像什么都没有吧。柳蓑求死,与我何关。陈先生还得感谢我帮忙钓起这条鱼,时日一久,柳蓑这种人,被他成长起来,还是很危险的。无所求,就意味着没有任何线索可循,恶意纯粹,就意味着柳蓑的道心纯粹,他越晚出口,咬人就越疼。”

    陈平安笑道:“李织造,你这就叫贼心虚。”

    李宝箴弯曲手指,轻轻敲击椅把手,问道:“你这份隔绝天地的手段,是……神通?”

    如果说心声都用不上,李宝箴还能稍微理解几分,但如果是自己的……念头呢?冥冥之中,李宝箴无比确定自己的想法,都被陈平安一并拦阻下来。

    先前看到陈平安的第一眼,李宝箴确实有点心慌意乱,下意识就想要搬救兵,当然是大哥李-希圣了。

    时至今日,李宝箴依旧并不确定这个大哥的大道根脚,他只知道一点,自己不管遇到谁,摊上什么事,碰到什么难关,只要李-希圣出面,那就都不是事。

    这份心态,倒是与白帝城柳赤诚如出一辙。管你有事没事,反正都有师兄在。

    陈平安没理睬李宝箴,走到桌边,看着那两只碗,点头笑道:“很形象了。顾璨要是瞧见,估计会将李织造视为知己。”

    李宝箴脸色微变。

    小陌怀捧绿竹杖,背靠房门,面带微笑,看着那个自家公子的同乡同龄人,果然是一样米养百样人。

    按照圣贤语,君子可欺之以方,还有一句差不多意思的市井老话,宁惹君子不惹小人嘛。

    陈平安转身靠着桌子,双手笼袖,望向柳蓑,“你是怎么想的,还是被李宝箴说中了,对我只是持有一种纯粹的恶意?”

    柳蓑说道:“李宝箴肯定杀我,那我就必须自救,这是我家老爷给我出的最后一道题目。”

    陈平安问道:“解了题,渡过难关之后呢?柳先生可是对你早有安排?”

    “我家老爷没有什么安排。”

    柳蓑摇头说道:“我会加入陈先生的落魄山,当一个完全不存在的人,没有期限。”

    陈平安一时哑然,怎么摊上这么个混不吝的。

    柳蓑说道:“如果境界高了就可以心想事成,人间就不是这个人间了。三教祖师要十四境做什么,浩然何必有中土文庙,青冥又何必有一座白玉京。我去了落魄山,陈先生当然可以不用柳蓑,我也绝对不会在任何事情上画蛇添足,但是落魄山必须有一个类似柳蓑的存在,以防万一。如果落魄山不曾创建下宗,崔先生不曾离开落魄山,去往桐叶洲开枝散叶,落魄山有我没我,确实没有什么区别。”

    陈平安沉默片刻,微笑道:“听着很有道理,有百利而无一害,可我偏不答应呢。”

    柳蓑说道:“那我就耐心等着,选择在槐黄县城那边潜心修行,等着陈先生觉得我有用的那么一天。一旦有用,必是大用。”

    陈平安问道:“那我就更好奇了,图个什么?”

    柳蓑伸手指了指陈平安的布鞋。

    陈平安转头笑问道:“李织造,你猜得出答案吗?”

    李宝箴摇摇头,这个柳蓑大概是疯了,这还怎么猜。

    不过他发现此刻的陈平安好像变了一个人,准确说来,是终于变回了一个人。

    这让李宝箴紧绷到几乎要断裂的心弦,稍稍缓和几分,好歹能喘口气了。

    “就像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但因为是踩在陈先生的鞋背上,那这只蝼蚁就就可以借势看到更远更高处的风光。”

    柳蓑眼神炙热,沉声道:“我相信有朝一日,只要跟随陈先生的脚步,就可以做成一件我现在完全无法想象的壮举,柳蓑不求青史留名,不求任何虚名实利,但是在将来某个足可称之为‘大关节’的时刻,天地间必须得有我柳蓑的一席之地,可能是做了某件事,说了某句话,在那浩浩荡荡的历史洪流当中,柳蓑能够证明自己,来过人间一遭,并且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河流的走向!”

    小陌觉得挺有趣,听君一席话,不虚此行,便以心声说道:“公子,确是柳蓑的真心话无疑。”

    陈平安再次转身,低头弯腰,凝视着桌上的两只碗,一碗白水一碗墨汁,伸出手指蘸了一滴墨汁,移动手指,手指肚的那滴墨汁,在白碗水面之上,将坠未坠,他背对着李宝箴和柳蓑,嗓音带着笑意,“你们两个,猜一猜各自希望对方的生死,你们在心中给出答案即可,反正小陌听得见,无非是四种答案,并不难猜,无非是李宝箴生柳蓑生,李宝箴死柳蓑活,李宝箴柳蓑皆死,李宝箴柳蓑皆活。如果双方答案不同,却被李织造猜中了,就可以活,柳蓑会死。反之李织造死,柳蓑可活。但是如果真有那么巧合,你们的选择一样,皆死。”

    李宝箴冷笑道:“玩物丧志,更何况是操-弄人心。再说了,我是大骊命官,你说杀就杀?!你当自己是谁?!”

    陈平安只是凝视着即将落入白碗的指尖墨汁,“那换一个更容易的猜法好了,你们两个肯定都精通术算一道,相信难度就会很小了,假定这四种可能性,你们猜中其中任何一个,都可以是正确答案,双方都可以活下来,那么你们觉得活下来的可能性是多少?零,四分之一,二分之一,一?公平起见,正确答案,肯定就在四个选项之中,你们不如猜猜看这种可能性的大小?谁猜中了就可以马上活着离开这间书房,李织造继续兼任你的尚书大人和幕后君主,柳蓑你甚至可以即刻起就加入落魄山,当然还有一种选择,就是暂时不加入落魄山,来换取一个青鸾国尚书李葆的寿终正寝、无疾而终。你们可以猜了,先到先得。”

    柳蓑竟然干脆闭上眼睛,又摆出一副等死的模样。

    李宝箴还在那边心思急转,猜测所谓的正确答案。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李-希圣微笑道:“宝箴,你别猜了,陈先生出的题目本身就是错的,自然就没有所谓的正确答案。”

    李宝箴确实无心声无念头能够传给大哥,但是挡不住李-希圣能够算卦。

    陈平安叹了口气,眼神示意小陌不用拦着,李-希圣这才推开门,看见一双金色眼眸的“陈平安”,发髻间趴着一个小家伙。

    只是施展了障眼法,李宝箴和柳蓑都瞧不见那个跟随陈平安离开落魄山的莲花小人儿。

    虚惊一场。

    陈平安微笑道:“以后劳烦先生多管管李织造,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毕竟有一而再,就肯定有再而三。”

    李-希圣笑着点点头,“我来劝他。”

    李宝箴如获大赦,这间屋子是片刻都不想多待了,赶紧起身,来到李-希圣身边。

    李-希圣说道:“宝箴,做事情还需善始善终,明日你先将青鸾国礼部事项交接一下,然后就回大骊织造局。”

    李宝箴点点头。

    李-希圣其实有些头疼,完全可以想象将来李宝箴在元婴境瓶颈之时,与一头心魔显化的陈平安,相对而坐如对弈,在那儿反复猜测答案和争吵不休。如果自己再晚来片刻,可能还有几个真正意义上的术算难题等着李宝箴,此题只是一碟下酒菜而已。一个不小心,李宝箴就会道心失守,沦为光阴长河那条长链旁披挂野狐皮的上古隐者一般下场,表面勘破“不昧因果”都无用,不知“观自在”,何谈“大自由”。

    李-希圣以心声说道:“郑居中跟余斗离开白帝城,去天外了。”

    陈平安疑惑道:“去天外做什么?”

    两人一起走出书房,李-希圣与陈平安大致解释了一遍白帝城的境况。

    陈平安问道:“这场比试,胜负如何?”

    李-希圣说道:“各自不胜也不败吧。”

    有些内幕,李-希圣不宜更多泄露天机。

    比如在那白帝城,郑居中与余斗笑言一句,来都来了。

    背剑穿法衣,跟随师尊一同跨越天下的余斗,则当场回复一句,正合我意。

    反正双方见了面,一个字都不愿多说。

    俩十四境,而且还是十四境当中属于很能打的那种,火气都不小。

    这场言简意赅的约架,至圣先师没拦着,道祖也觉得没什么。

    陈平安说道:“这就是说只要余斗坐镇白玉京,就算是郑先生都要输?”

    李-希圣点头道:“最少暂时是如此,以后如何,无法推衍演算。”

    陈平安眼神古怪。

    李-希圣笑道:“实事求是,有一说一,我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不复见一双金色眼眸,陈平安抬起双手揉了揉脸,无奈道:“李宝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给李先生当弟弟、给小宝瓶当哥哥的,换成别人,我今天可不惯着他。”

    一旦被陈平安列入心中的某份名单,就像昔年的正阳山,那么李宝箴的织造官就算做到头了。

    李-希圣显然更无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过你放心,肯定下不为例。”

    陈平安原本想要多说几句,只是想到对方是李-希圣,就算了。

    一些个类似“骄奢淫逸,所自邪也”、“聪明人只会越来越难教,不早点小惩大诫,可能某天就要大义灭亲”的浅显道理。

    李-希圣大概是猜到了陈平安的心思,笑道:“放心。”

    陈平安蓦然抬头。

    李-希圣和小陌也随之抬头望向天幕。

    天外一战,竟然导致浩然天幕涟漪阵阵,大如巨湖的层层光晕随之荡漾开来。

    陈平安喃喃道:“我还以为会是一场比较和气的‘文斗’。”

    比如将战场选址在类似在至圣先师或是道祖的道场之内。

    李-希圣说道:“战场确实位于一处秘境之内,是道祖随手抛掷出去的,只是比较靠近浩然天下,不过余斗跟郑居中,都没什么可藏掖的了。”

    白玉京二掌教,曾经的真无敌一说,唯一会被拿来说事和诟病的,可能就只有他不曾与两人真正打过,故而算不得真无敌。

    浩然天下的小夫子,礼圣。剑气长城老大剑仙,陈清都。

    至于白帝城郑居中,真身,阴神,阳神身外身,已经同时拥有三个十四境。

    尤其是最后者的“郑居中”,更是宛如直接摹拓“道祖”而来。

    郑居中之心,术,道。

    三者兼备。

    这件事,迟早都会天上天下皆知。有了这份郑居中自己心目中的大道雏形,就根本无所谓外界的“天时”如何了。

    但即便是陆陆续续知晓这个惊人消息的山巅修士,暂时还不清楚更深层的一个事实。

    人和堪称极致之外,郑居中犹有一份隐蔽的地利,因为郑居中的道场,等于同时在白帝城所在的浩然天下,还在合道十四境之一所在的蛮荒天下,也在道祖离去后的青冥天下。

    关键是三教祖师在的时候,郑居中就能够做到这一步,等到三教祖师散道之后,郑居中又会如何?

    打个比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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