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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六十七章 不是第二个余斗(第 2/4 页)

    钱猴儿赶忙起身,去自己暂住的屋子拿笔墨,嘴上念叨不用不用。

    白衣少年讶异道:“啊,不用?那就算了。对了,记得帮忙蘸墨。”

    钱猴儿神色僵硬,恨不得摔自己一个大嘴巴。

    崔东山从袖中摸出六颗神仙钱,攥紧了,“姐姐,这可是我的全部家当了,千万拿稳了!”

    洪稠眯起眼,这厮还真有两颗谷雨钱!

    汪幔梦伸出白皙水嫩的手掌,“姐姐管钱,大可放心。”

    白衣少年这才松开手。

    汪幔梦将神仙钱接在手心,腹诽不已,狗日的谱牒仙师,真有钱!

    独自一人,出门在外,随随便便就能掏出两颗谷雨钱,这可

    是谷雨钱啊,一颗,就等于足足一千颗雪花钱!

    钱猴儿拿来一支蘸满墨汁的竹管毛笔,有铭文的那种,城内就数此物最不值钱,在各个宅子随处散落,这大半年来,被他收拢在一起,数百支之多了。

    白衣少年背转过身,整个人蜷缩起来,写了几个字后,再将白纸揉成一团,攥在手心,递给汪幔梦的时候,提醒道:“姐姐摊开纸张的时候,记得学我转过身去,可别被洪哥瞧了去。”

    之后汪幔梦按照约定,先背转身去,小心翼翼摊开纸张,瞧见上边的内容,她愣了愣,深呼吸一口气,再重新揉成一团,面朝洪稠,她神色古怪,使了个眼色,再点点头。

    示意洪稠可以赌,那个少年没瞎写。

    白衣少年蓦然轻喝一声,眼神哀怨,无比委屈道:“我的好姐姐唉,你再这样胳膊肘往外拐,可要伤人心了啊。”

    汪幔梦脸色尴尬,只得收起某个自认细微不可察觉的小动作。

    万一赌输了,要是洪稠翻脸不认账,她也是为难。

    如果洪稠见财起意,那个几乎等于是一州城隍爷的古丘,还有女鬼小舫,肯定不会坐视不管,洪稠就是个六境武夫,当然不敢暴起杀人,将那崔东山给出的六颗神仙钱全部黑掉。何况不谈崔东山的先生,仅仅是那个自称来自宝瓶洲的老人,就不简单。所以即便洪稠大闹一场,至多就是讨要回三颗神仙钱?

    说实话,经过那一场场城隍庙夜审过后,汪幔梦这拨亡命之徒,做事情是真不太敢那么百无禁忌了。

    白衣少年突然望向钱猴儿四人,笑道:“都可以赌,两次,三次,都用雪花钱,咋样?”

    钱猴儿没啥兴趣,赔着笑不说话,倒是其余几个,跃跃欲试,只是被洪稠转头冷冷看了一眼,就都消停了。

    然后洪稠摸出一颗雪花钱,抛给崔东山。

    白衣少年双手握住雪花钱,高高举过头顶,开始念念有词,估摸着是在祈求老天爷保佑?

    洪稠沉声道:“金身境。”

    崔东山满脸惊恐状。

    洪稠愣了愣,自己这就猜中境界,赢了?

    汪幔梦下意识的,忍不住想要有所表示,却发现白衣少年已经死死盯住自己,她只得板着脸摇摇头,“不是金身境。”

    洪稠再拿出一颗珍藏多年的小暑钱,再不是故作豪迈地随便抛给少年,递过去。

    崔东山双手搓动小暑钱,哈哈大笑,“赚了赚了。”

    然后双指捻起那颗小暑钱,高高举起,来回晃动,“啧啧,头回瞧见小暑钱哩,开心开心真开心。”

    钱猴儿一帮人都无语了,没你这么睁眼说瞎话的。

    洪稠额头渗出细密汗水,说道:“羽化境。”

    崔东山抬起一只雪白袖子,将小暑钱往里边一丢,嬉皮笑脸道:“收入囊中,落袋为安喽。”

    汪幔梦叹了口气,说道:“不是远游境。”

    洪稠瞪着她,隐约有些怒容,他娘的,该不会是这个婆娘,与一个外人合伙坑自己吧。

    汪幔梦气不打一处来,翻了个白眼。

    崔东山双臂环胸,嘿嘿笑道:“洪兄,还要不要赌第三次?赌大赚大,我辈赌客,挣钱之心,不凶不成啊,搏一搏,几亩宅子变山头!”

    洪稠说道:“我身上没有谷雨钱。”

    崔东山笑道:“不用马上给,先欠着,明早我再去查账,洪兄可以与姐姐他们几个借钱嘛,凑一凑,折算成一颗谷雨钱而已,毛毛雨的小事。”

    洪稠顿时陷入两难境地,万一输了,这大半年,就要彻彻底底白忙活了。可要是万一赢了呢?

    白衣少年翘起二郎腿,踩在火盆边沿的靴子,抬起又落下,“姐姐,拣出那两颗谷雨钱,马上就要进洪哥的口袋了。”

    洪稠猛然间站起身,冷哼一声,大步离去。

    钱猴儿几人都愣在当场,不就是只剩下个山巅境吗,这都不敢押注?洪稠来时路上,是不是脑子被门板夹到了?

    众人发现等到洪稠一跨过门槛,白衣少年就霎时间汗如雨下,抬起袖子在那儿擦拭汗水,解释道:“热,天气有点热。”

    洪稠脚步停滞些许,犹豫了一下,仍是大步离开宅子。

    从汪幔梦那边取回纸团和六颗神仙钱,白衣少年语重心长道:“诸位兄弟,听老弟一句劝,大赌小赌,赢来输去,都是偏门出入的钱财,守不住的,玩玩就好。当然了,如果偏门财进了家,舍得从正门送出去,就是好事了,所谓善财难舍,能舍得善财出门的,便是在积攒一家门户的祖荫福报了。”

    汪幔梦听不得这些毫不值钱的空泛道理,烦得很,只是脸色依旧妩媚动人,“崔郎好赌术。”

    崔东山赞叹道:“这个洪稠,还是有点定力的。”

    汪幔梦笑问道:“财帛动人心,就不怕洪稠?”

    崔东山说道:“鬼都不怕,怕人作甚。”

    汪幔梦笑了笑。

    钱猴儿跑去门外,蹲在台阶那边,抖腕将毛笔轻轻了摔几下,就在雪地里抖出数条墨痕,来回抹在积雪上边,再双指捏住笔锋,挤掉墨汁,如同“洗笔”。

    钱猴儿回了自己屋子,掏出火折子点燃桌上一盏油灯,将那支清洗干净的毛笔,轻轻悬在笔架上边。

    蓦然发现门口那边,白衣少年跟个鬼似的,悄无声息来到了这边,斜靠屋门,双手笼袖,正笑眯眯望向自己。

    钱猴儿心一紧,莫不是捡软柿子拿捏,打家劫舍来了。

    崔东山伸手出袖,轻轻一弹,将一颗雪花钱弹给钱猴儿,笑道:“不烫手,拿着吧。够你买一堆笔洗了。”

    钱猴儿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攥着那颗其实很烫手的雪花钱,不知如何是好。收下,事后泄露了风声,很容易被洪稠记仇,不收下,好像眼前这一关就难过。

    崔东山走入屋内,发现桌上有本册子,拿起来一看,乐了。

    原来是钱猴儿用炭笔,绘制出 桌案椅凳、花几、梁柱斗拱样式,百余种之多。

    估摸着是在这座鬼城里边,开了眼界,长了见识,钱猴儿忙里偷闲,就捣鼓出了这么一本“书籍”。

    崔东山翻了几页,笑道:“有这门手艺,饿不死人。怎么就想着来这边要不是运气好,没碰着凶鬼,就你这点江湖把式, ”

    钱猴儿拽了些酸文,“马无夜草不肥,书上说了嘛,富贵险中求。靠手艺谋生,一年到头能挣几个钱,来钱太慢,熬不出头。”

    崔东山翻着书页,“他们是光挣钱,只有你是讨生活。”

    钱猴儿听得迷糊,有啥两样?兜里没钱,能叫过日子吗?

    崔东山抬起头,微笑道:“钱猴儿,想不想去我家山头混?不敢说大富大贵,总好过在这些鬼城日夜飘荡,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挣买命钱,朝不保夕,太辛苦。何况攒了钱给谁花都两说。”

    钱猴儿都没如何思索,将这番话稍微过过脑子,便咧嘴笑了起来,毫不犹豫说道:“还是算了吧,这辈子都习惯了在外边晃荡,凶险是凶险,可是更自在些,让我窝在一个地方享清福,还是算了吧。”

    有些日子的过法,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这次不管是洪稠与汪幔梦分道扬镳,从此分成两个山头,还是所有人就此散伙,只要坐地分账,他大概能分到十颗雪花钱,足足十万两白花花的雪花银啊,要是拿剪子剪成碎银子,装在簸箕里边,老子坐在屋顶上,往外边那么一撒,都能下一场小雪了吧。何况按照汪幔梦的说法,如今各国朝廷,都急需神仙钱,折算成真金白银,都是有不小溢价的。

    崔东山搬了条老旧官帽椅坐下,翘起二郎腿,这让钱猴儿愈发心里打鼓,这是闹哪样?

    崔东山笑道:“如今我那山头,很缺人手,你要是去了,会有用武之地的,每月俸禄是一颗雪花钱,如何?刚才那颗,就当定金了。”

    趁着先生还没返回落魄山,得赶紧抓几个壮丁回去,先在先生这边混个熟脸,将来先生闭关、远游再还乡、再来青萍剑宗,如今的“新人”,就自然而然成了半生不熟的旧人,与先生见了面,先生肯定愿意多聊几句。因为崔东山心知肚明,先生不光是与仙都山,哪怕是如今形若封山、以后再解禁的落魄山,尤其是以后百年,数百年,陆陆续续,之后上山修行、习武的新人们,可能就不会那么有的聊了。何况眼前这个钱猴儿,还是家乡那边烧炭出身,青鲤窑正儿八经的窑工,可不就跟先生天然亲近?

    钱猴儿讪笑道:“崔仙师就别耍小的逗乐了。”

    一个三境武夫,做点打杂活计之外,除了给人当替死鬼,还能做什么。

    崔东山笑了笑,“不着急,省得你疑神疑鬼,反正等你哪天自己想通了,或是遇到过不去的坎了,就去一个叫仙都山的地方找我,山门牌坊写着青萍剑宗,你肯定认得这几个字。仙都山离这边不算远,一直往南走,有座仙家渡口,名为青衫渡,以后多关注山水邸报就是了。”

    钱猴儿等到那个白衣少年离开屋子,还是觉得莫名其妙。

    崔东山回了大堂火盆原位坐着,隔壁几个已经各回各屋睡觉去了,只剩下汪幔梦还坐在那儿等着。

    她笑问道:“崔郎,你先生真是一位山巅境大宗师?”

    “不是。”

    汪幔梦妩媚白眼,“还骗鬼呢。”

    洪稠怎么就不敢赌了呢?

    汪幔梦觉得如果换成自己,是绝对敢押最后一注的。

    在山巅境和止境武夫当中选一个,有何不敢?

    崔东山笑道:“其实我先生的境界是那止境,但是我觉得洪老哥挣钱辛苦,而且都是极难得的正门钱财,按辈分,他还是我的半个姐夫呢,在城内做了这么多好事,打算送点钱给他花,结果他不领情,非要送钱给我这半个小舅子,我有啥办法。”

    汪幔梦其实也懒得去猜那个青衫客的真实境界,甭管是炼神几境,都是自个儿踩在梯子上都够不着的天边人物。

    不招惹,不攀附,敬而远之即可。

    如果不是眼前这个白衣少年赖着不走,汪幔梦其实也不愿意待在此人身边,小心翼翼揣摩他的每一句话,甚至是每一个脸色和眼神。

    洪稠不就吃了苦头?

    “你知道洪稠为什么不敢赌吗?”

    “怎么说?”

    “因为洪稠跟你一样,不相信好人有好报。”

    汪幔梦笑容苦涩,“可能吧。”

    崔东山转过身,看着大雪纷纷落在院中,积雪愈发厚了,“可能曾经相信,后来就不信了。”

    沉默片刻,崔东山继续说道:“没法子,好像这个世道,越相信好人有好报的人,总是过不上好日子,不是烂好人,就是穷好人。就像把阳关大道让出来,只能自个儿走独木桥,辛苦攒下点钱,都还给了日子,最后只攒了一肚子苦水,又不愿意说给身边亲人,朋友,晚辈,说给他们听。”

    原本觉得对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听了最后这番话,汪幔梦眉头舒展起来,挤出一个笑脸,轻声道:“谁说不是呢。”

    崔东山微笑道:“最恨谱牒仙师的,不一定是山泽野修,往往是谱牒仙师,因为前者早就摸出了一条相处之道,后者则不然。”

    汪幔梦自嘲一笑,“崔东山,别试探了,虽然不清楚你到底为何如此阴魂不散,缠上我们这些蝼蚁,但是说实话,我真心不觉得我们这拨无根浮萍似的废物,值得你这种人浪费时间,两颗谷雨钱,很多吗?对我们来说,当然很多,十几号人忙活了大半年,才挣了这么多,像那钱猴儿他们几个,可能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着谷雨钱,但是对你来说,两颗,甚至是二十颗谷雨钱,又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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