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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二十九章 与诸君借取千山万水(十)(第 2/4 页)

      桌上有只白碗,碗内那颗水珠,等到秦湖君落座后,如逢故人,如见旧主,宝光熠熠,光射满屋。

      其实陈平安原本没打算找这位秦湖君做买卖,只是如此凑巧,就当是一种不可错过的缘分了。

      秦湖君听说过后,死活不愿收取那笔功德,只说南塘湖八成湖水,能够物归原处,就已经是天大的幸运,别说是那举手之劳,点燃一炷心香,南塘湖便是为隐官大人建造一处生祠、供奉神主都是应该的。

      她这一番诚心言语,说得一旁酡颜夫人心情复杂,不曾想这个闷葫芦女子湖君,不开口则已,一开口说话,就这么落魄山。

      等到那位年轻隐官离开渡船,邵云岩笑着提醒道:“秦湖君,听我一句劝,建造生祠一事,还是算了,也别偷偷摸摸供奉牌位、每天敬香,隐官大人怎么说也是一位儒家弟子,于礼不合。”

      秦湖君双手端着那只白碗,一直没有收入袖中,想了想,说道:“按文庙例,我作为一湖水君,准许开府,是可以就近与书院请来一部儒家文庙祭祀礼器的,那我如果与观湖书院开口,讨要文圣老爷的某本圣贤书籍,总不会给隐官大人惹麻烦吧?”

      邵云岩露出赞赏神色,点头笑道:“此事可行。”

      酡颜夫人感慨不已,秦湖君你是在落魄山修行过的吧。

      跳波河,如今已经正式改名为老鱼湖。

      旧河伯岑文倩,也顺利晋升两级,升迁为一地湖君,与河水正神同品秩,刚刚得了个正七品官身。

      因为之前岑文倩跟随女子侯君杨花,一同走了趟陪都工部,在大渎疏浚、以及某些“合龙”等事,建言颇多,并且被大骊朝廷判定为优评,如今岑文倩甚至还兼着一个陪都水部员外郎的临时官职,每隔一段时日,还需要去陪都那边“点卯”当差值班。并且经由杨花亲自举荐,大骊朝廷礼部勘验,升任湖君一事,顺利通过,事情不少,关节颇多,但是速度极快。

      这让岑文倩感慨万千,同样的事情,若是在故国官场,别说不到一个月功夫,估计没个一年半载的磨蹭,都休想达成。

      见到了那个青衫剑仙,相互间作揖行礼,然后相视一笑,某些事情,既然双方心知肚明,只在不言中了。

      一炷香之事,岑文倩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那我就不留陈先生了。”

      不曾想陈平安笑道:“喝几杯酒的功夫,还是有的。”

      岑文倩问道:“那就去叠云岭打秋风去?”

      叠云岭山神府的自酿酒水,名气不小。

      当年那个姓崔的读书人,慕名前来,一为跳波河的鱼,二为叠云岭的酒,若能喝酒又吃鱼,便是一绝。

      陈平安点头道:“吃狗大户,就当劫富济贫好了。”

      到了叠云岭山神祠那边,庙祝赶忙准备了一处僻静屋舍,窦淹站在门口,笑脸相迎,快步向前,老神仙脸色那叫一个谄媚,“这不是陈剑仙嘛,我就说今儿翻黄历,怎么就既宜远游又宜待客了,原来是陈剑仙赏脸,给咱小小祠庙一个待客的机会,走,里边坐,岑湖君,怎的空手而来,不像话了啊,快,通知湖君府那边,送两尾大鱼过来,我今天就亲自下厨,为陈剑仙做一桌子家常菜。”

      帮着自己的叠云岭,与那碧霄宫搭上线,侯君杨花亲临此山,窦淹算是在侯君那边好歹混了个熟脸,尤其是还帮着老友岑文倩渡过难关不说,还因祸得福,改道一事,明明是桩祸事,反而升官,如今岑文倩都晓得与那位侯府“眉来眼去”了,别说喊一声陈剑仙,就算让窦淹低头哈腰,学那些官场上的马屁精,喊陈大爷陈老爷都没问题。

      一般的年轻人,哪里晓得求人办事的难,人穷夏日彻骨寒,求人如吞三尺剑,能够一辈子都不懂这些个老理儿,大概就是真正的幸运人了。

      原本窦淹已经做好了亲自下河捕鱼的准备,那岑文倩兴许是走了几趟大渎侯府和大骊陪都,一下子便榆木疙瘩开窍了,竟是让他们稍等,然后亲自去捞鱼了。

      很快就上了一桌子酒菜,窦淹摘了围裙,随手搭在椅背上,表示的的确确是自己亲自

      下厨。

      陈平安夹了一筷子清蒸鲈鱼,正是那跳波河独有的杏花鲈,再抿了一口酒,呲溜一声,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吃鱼喝酒,滋味绝好,名不虚传。”

      隐匿在某处的青同,只得小声提醒道:“继续逗留下去,这笔生意就亏大了。”

      陈平安滞留在光阴长河的梦境中,本身就需要折损一些功德。

      “辛辛苦苦做买卖,图个什么?”

      陈平安以心声与之笑道:“不就是图个我想喝酒了,就有朋友请我喝酒,想要吃喝多久就多久。”

      青同只得继续耐心等着。

      先前在那女子侯君府邸喝茶时,也没见你如此气概豪迈啊。

      那会儿陈平安其实在心中絮叨了几句,看架势,都要与那个久久不肯露面的杨花记账了。

      窦淹得知落魄山在那桐叶洲,竟然有创立下宗的打算,便开始打探消息,笑问道:“那边真要学咱们宝瓶洲,开辟出一条崭新渎水?真要开工,真能成吗?”

      浩然九洲,文庙三位正副教主,连同三大学宫祭酒、司业,先后各自赶赴各洲,总计封正了十六条大渎。

      北俱芦洲和宝瓶洲各有一条,桐叶洲一条都没有,所以那场桃叶之盟,其中一事,就是商议合力开辟大渎,重新疏浚旧渎水道,

      将那条埋河作为主干,通河入海,大泉王朝姚氏女帝,估计也有这份考量,才愿意掺和那些山上事。

      当然不是所有入海之水,都可以称呼为“渎”的。

      就像那桐叶洲的燐河,加上支流,长达万里,就连河神的品秩才从七品,但是些水脉长不过三四千里,也能成为大渎。

      而文庙关于江河改名,如何升迁,如何获得“渎”字后缀,从未对外公布具体的评定之法。

      陈平安点头笑道:“是有这个打算,但是具体实施起来,比较难,一来各方利益,极难平衡,岑湖君是治水行家,最清楚这里边的坑坑洼洼。再者桐叶洲那边,大伏、天目和五溪三座书院的山长,谁都不敢点这个头,此举可行与否,就算是某种暗示,书院那边肯定都不会给的。一旦大渎有了主干河道的雏形,合龙的合龙,分流的分道,改路的改道,结果最后文庙那边通不过,导致这条大水始终无法获得大渎称号,那么对于参与此事的大泉姚氏,北边的金顶观,以及蒲山云草堂,这些所有参与其中的王朝、小国和山上仙府来说,可就不是几十颗几百颗谷雨钱的损失了,一不小心就是总计多达上万颗谷雨钱的烂账、糊涂账,然后狼狈不堪,各回各家,再要想填平各自的财库窟窿,估计会让各国户部尚书和山上的财神爷们一气之下,全部辞职卸任了事,反正没啥盼头了。”

      窦淹叹了口气。

      陈平安举起酒碗,与窦山神轻轻磕碰一下,笑问道:“怎么想到问这个了。”

      岑文倩也好奇,南边那个桐叶洲有无一条大渎,与你窦淹这个山神能有什么关系,便调侃一句,“当着芝麻绿豆官,操着首辅尚书的心。”

      好友之间,往往以相互拆台为乐。

      窦淹一仰头,碗中酒水一饮而尽,也就照实说了,“这不桐叶洲那边有个不大不小的山上门派,是桃叶之盟的山上势力之一,一路托关系,找到了咱们宝瓶洲,然后我一个山神好友,不知怎么就掺和其中了,这家伙觉得有机可乘,是发财的路数,就问我要不要参加,可以凑一笔钱,事成之后,至多两三百年就能回本,然后就可以每天躺着分账数钱了,这样的好日子,可以持续七八百年,按照那个朋友的说法,粗略算下来,至少可以有翻两番的利润。”

      岑文倩气笑道:“你们想钱想疯了吧。”

      如今文庙重新开启大渎封正一事,得感谢三个人。

      皑皑洲韦赦。大骊国师,绣虎崔瀺。亚圣一脉的元雱,浩然历史上最年轻的书院山长。

      一个是为了此事,多年奔走疾呼,由于韦赦并未参加文庙议事,但是传言韦赦旧事重提,给三位文庙教主都寄了一封信。

      而那崔瀺,倒是一言不发,甚至从未与文庙打交道,就只是“自行其是”,“我行我素”就将事情做成了。

      齐渡的出现,成了一个最好的正面例子,证明一洲山河拥有一条大渎,用来聚拢水运,利大于弊。

      之后才是元雱,在文庙议事期间,正式提出此事。

      事实上,陈平安还知道一件密事,在那条夜航船之上,陈平安曾与元雱,龙虎山小天师,少年僧人这一行人碰过面,而他们除了勘验浩然天下最新的几种度量衡的微妙偏移之外,确实还曾专程走完一条齐渡,算是重点考察对象之一。

      窦淹又给自己倒满酒,朝某人举起酒碗,笑望向那位人不可貌相的青衫剑仙,岑文倩你一个小湖君,先一边凉快去。

      隐官大人,不如你老人家给句准话?

      不成,我就劝那好友千万别用神仙钱打水漂去了。成,那我叠云岭可就要砸锅卖铁凑钱了。

      陈平安倒了酒,晃了晃酒碗,啧啧道:“这叠云岭酒水,价格不便宜啊。”

      岑文倩拿酒碗一磕桌面,提醒那窦淹别得寸进尺,瞪眼道:“窦大山神,陈先生已经说了那么多,这都没听懂,当久了山神,就听不懂人话了?”

      因为岑文倩却可以断定,只要不出意外,桐叶洲休想重开大渎,方才陈剑仙那番言语,已经道破天机,算是给此事一锤定音了。

      一场桃叶之盟,就那么几个山上山下势力,哪有本事做成这么一项壮举,所谓的议程之一,就是个表面功夫,用来凝聚人心的。

      只有一种可能,才有希望为桐叶洲打造出一条大渎,那就是由玉圭宗领衔,而且必须是韦滢亲自露面,不惜消耗自家宗门的功德,再拉上皑皑洲刘氏这样财大气粗的过江龙,然后可能还要拉上大骊朝廷这个北边的盟友,一起坐地分账,

      陈平安想了想,说道:“不光是窦老哥,岑先生如果手头有点闲钱的话,可以算上一份。”

      岑文倩愣了愣,这位新任湖君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陈平安继续说道:“窦山神,你得给我个保证,与人各处借钱,都是可以的,但就算是在你那个同僚好友那边,也别多说半句,就算扛不住对方追问,你就敷衍一句,只说是路边听来的小道消息,做不得准,信与不信,就是他的事情了。绝对不能那天喝高了,就将咱们今儿这顿酒的拉家常,与任何人和盘托出。”

      窦淹点头如捣蒜,大笑道:“要是这点官场规矩都不懂,我就白当这个叠云岭山神了。”

      岑文倩好奇问道:“这是?”

      结果对方笑着给出一个答案。

      “我会促成此事。”

      岑文倩呆滞无言,只觉得匪夷所思,不敢相信,只是不得不信。

      这位年轻剑仙的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

      三位书院山长都不敢点头的事,我可以。

      岑文倩沉默许久,结果这位湖君一开口,就让窦淹差点没把一口酒水喷出来。

      “陈先生,我囊中羞涩久矣,你得借我点钱,当然是谷雨钱。”

      陈平安刚夹了一筷子清蒸鲈鱼,悬在半空,满脸无奈道:“这盘鱼也真心不便宜。”

      最后等到陈平安离开叠云岭后。

      窦淹疑惑道:“奇了怪了,怎么我总有一种错觉,好没道理。”

      岑文倩微笑道:“明明是同桌喝酒,却是恍若隔世?”

      窦淹一拍桌子,“一语中的!我就是这么个感觉!文倩,咱俩该不会是做梦吧?”

      岑文倩笑问道:“想要验证此事真假,简单得很,把脸伸过来,我打你一耳光。”

      窦淹笑骂几句,收敛笑意后,轻声问道:“咱俩有这么些好事,都是因为当年那个姓崔的读书人吧?”

      岑文倩点点头。

      窦淹沉默半天,只憋出一句好话,“这个姓陈的,倒也十分念旧。”

      书简湖,前不久有了首任湖君。

      这对辖境囊括整座书简湖的真境宗而言,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不单单是被分取一杯羹的事情那么简单了,简直就是在卧榻之侧,又多出了一张床。

      新任湖君,按照文庙最新的金玉谱牒品秩划分,是从三品的高位,与那大骊铁符江水神、旧钱塘长品秩相当。

      在这件事上,再看热闹的宝瓶洲本土谱牒修士,对真境宗也是报以几分同情的,大骊朝廷,确实有几分过河拆桥的嫌疑了。

      据说一手促成此事的,是那个已经病逝于任上的老尚书柳清风。

      就是不知道现任、也就是真境宗第三位宗主,宫柳岛的刘老成,如今是作何感想。

      玉圭宗那边,会不会为此而心生怨怼,就此与大骊宋氏生出些间隙。

      反正最近几个月来,真境宗地界,书简湖周边城池,气氛都有几分诡谲,好像一张张酒桌上划拳都小声了许多。

      鹘落山地界,有个新建立没几年的小门派,掌门是个散修出身的老修士,叫张掖。

      书简湖的变动,就像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雨,谁家门户大,庭院多,雨点落地就多,门户小的,反而也就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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