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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三十章 练练(第 2/4 页)

    封姨笑眯眯道:“一个玉璞境的剑修,有个飞升境的道侣,说话就是硬气。”

    陈平安点头笑道:“风过人间,朱幡不竖处,伤哉绿树犹存,确实不如前辈做事硬气。”

    这个封姨,主动现身此地,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为大骊宋氏出头,相当于一种无形的挑衅。

    陈平安不觉得自己的赶来,对她来说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如果说礼部侍郎董湖的出现,是示好。那么封姨的现身,确实就是很硬气的行事风格了。

    就像在告诉自己,大骊宋氏和这座京城的底蕴,你陈平安根本不清不楚,别想着在这里横行无忌。

    虽然这位封姨,在万年之前,未曾顺势补缺跻身十二高位神灵,但是在避暑行宫一部名为《太公阴符》的兵家古籍上边,记载了一段陈年往事,不过是以早已失传的“奇纪”方式讲述过往。相传曾经有七位职权显赫的高位神君,各自率领部众,帮助人族伐天,绝大部分都陨落在大战当中,仅存几位高位,就率部栖息于浩然兵家祖庭之中,好似位列仙班的神灵天官,各自司职一部分大道运转。

    只是书上所谓的高位神君,既没有明确点明身份,至于是否属于最早的十二高位,就更难说了。

    假设中土兵家总庭是一座大宅的大门,那么真武山,风雪庙这样的一洲兵家祖庭,就是开辟出来的偏门侧门,这些远古神灵,一样可以出入其中。

    此外,一本类似神仙志怪的古文集上,详细记录了百花福地历史上最大的一场浩劫,天大灾殃。就是这位“封家姨”的莅临福地,被福地花神怨怼称为“封家婢子”的她,登门做客,走过福地山河,所到之处,狂风大作,怒号万窍,百花凋零。所以那本古书之上,末尾还附有一篇文辞雄健的檄文,要为天下百花与封姨誓死一战。

    那会儿,陈平安在避暑行宫每逢战事闲暇,就会一壶酒,一碟花生米,拿这些尘封已久的老黄历当佐酒菜。

    像山海志和补志当中,以及天下多如牛毛的文人笔札,就都没有任何关于封姨的记载。

    有明确文字记载的秘档,除了中土文庙的功德林,在浩然天下其它地方,任何一处藏书楼,哪怕是山上宗门和人间王朝的千年豪阀,都绝对找不到一本书籍,后世子弟想要知道,只能是通过祖辈的口口相传,还要保证不被儒家学宫书院听了去,不然就算是一宗之主和一家之主,都需要去文庙功德林那边下棋、喝酒了。

    而这位女子风神的拥护者当中,不乏历史上那些雄才伟略的帝王君主,比如其中就有夜航船一位城主,那个曾经斩白蛇的泗水亭亭长。

    封姨恍然道:“差点忘了你当过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

    其实昔年骊珠洞天破碎坠地之前的几十年光阴,对于她这类岁月悠久的远古存在而言,如非紧要关头,遇上关键节点,是不太愿意多看几眼的,可能就只是一扫而过,对于每个当下的有灵众生,保证心中大致有数即可,然后至多是各有各的押宝,可能是兴趣使然,可能是比拼眼光,与谁较劲。

    陈平安笑了笑,套话不成,双方都像是在捣浆糊,说不定是喝酒没到门的关系,可以请封姨前辈去客栈那边喝酒叙旧。

    封姨想起一事,对于陈平安的耐心之好,似乎有些意外,“就不问问当年开口说话的其余几个老不死,各自是什么来头,所求为何?”

    陈平安摇头笑道:“前辈若是愿意说,晚辈当然感激不尽。前辈要是不愿意说,晚辈自然强求不得。”

    她伸出并拢双指,轻轻敲击脸颊,眯眼而笑,似乎在犹豫要不要道破天机。

    杏花巷马苦玄,泥瓶巷宋集薪,福禄街赵繇,桃叶巷谢灵……这只是骊珠洞天的最年轻一辈,再往上,其实还是各有各的押注,有些是纯粹的无聊,见到有眼缘合心意的,就顺手为之,扶持一把,有些是有所图谋,伏线千里。比如其中一位老家伙,是人间养龙士一脉的当代祖师爷,家族祖上豢龙有功,当年此人隐匿身份,从中土神洲一路赶到宝瓶洲,隔绝天机,藏在了那拨斩龙的练气士当中。

    封姨突然忍住笑意,没来由说了句,“背着一个心仪的姑娘走再远的路,确实不累人。那会儿胆子挺大啊,怎么如今境界高了,反而胆子小了。我都要替你感到着急。”

    陈平安脸色微变。

    封姨看到这一刻的青衫剑客,才终于有几分熟悉感觉,终于有点当年青涩少年的样子了。

    呦,还心虚脸红了。

    奇了怪哉,不都说剑气长城的陈隐官,光靠脸皮就能再守住城头一万年吗?

    陈平安不再刻意佝偻身形,深呼吸一口气,抱拳行礼,灿烂而笑,“多谢前辈的照拂护道。”

    封姨点点头,一点就通,确实是个心细如发的聪明人,而且年少离家乡多年,很好维持住了那份早慧,齐静春眼光真好。

    在骊珠洞天里边,有些场景和光阴画卷,等到齐静春做出那个决定后,就注定不是谁想看就能看的了。

    就像她先前亲口所说,齐静春的脾气,真的不算太好。

    在齐静春带着少年去走廊桥之后,就与所有人订立了一条规矩,管好眼睛,不许再看泥瓶巷少年一眼。

    其中一个老家伙,坏了规矩,曾经就被齐静春收拾得差点想要主动兵解投胎。

    唯独她是例外。

    不是她看好陈平安,有什么押注,而是早年那个“以艾草灼龙女额”的典故,因为她曾经对天下真龙多有庇护。

    封姨点点头,不再心声言语,轻声说道:“京城这边,我在火神庙那边有个落脚处。”

    陈平安抱拳道:“回头了却私事,一定去那边拜见前辈。”

    她提醒道:“来之前,记得打声招呼,有个人早就想见你了,他每次出门都不容易,得与礼部报备。”

    陈平安其实心中有几个预想人选,比如家乡那个药铺杨掌柜,以及陪祀帝王庙的大将军苏高山。

    只是在前辈这边,就不抖搂这些小聪明了,反正迟早会见着面的。

    封姨破天荒有些极其人性化的眼神温柔,感叹一句,“短短几十年,走到这一步,真是不容易。走了走了,不耽误你忙正事。”

    陈平安正衣襟。

    一袭青衫,作揖行礼。

    昔年家乡多春风。

    曾经有一年,浩然天下春去极晚,夏来极迟。

    封姨坦然处之。

    帮了齐静春那么大个忙,不过是受他小师弟致谢一拜又如何,一颗雪花钱都没的。

    临行之前,封姨与这个不曾让齐静春失望的年轻人,心声提醒道:“除我之外,得小心了。对了,其中一个,就在京城。”

    陈平安直起身,微笑道:“晚辈一直很小心,所以他们也一样要小心。”

    封姨点点头,兔起鹘落一般,一路飞掠而走,不快不慢,半点都不风驰电掣。

    陈平安感慨不已,原来前辈也是个精通跌境、喜欢藏拙的行家里手啊。

    屋顶最后一幕,陈平安与那封姨的作揖,让这些年轻天才们大吃一惊。

    本以为这么个大闹正阳山的落魄山宗主,到了大骊京城这边,就会打闹一场。

    结果见着了封姨,就如此毕恭毕敬,言语之中,始终执晚辈礼不说,临了还要行此大礼?

    事实上,在一众传道人之中,这个妇人,与十一人相处时间最长,却也没传授什么高明的道法,只是与他们十一人,教了几门遁法。

    那个小姑娘瞪大眼睛,滴溜溜转动,很快伸长脖子,笑嘻嘻招手呼喊道:“封姨封姨,回头请你喝好酒啊,长春宫的仙家酒酿,死贵死贵的。”

    小和尚双手合十,朝那封姨远去的身形,点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今夜的封姨,真美。”

    剑修伸出手指,抵住眉心,摊上这么些个志同道合的同僚,没眼看,没耳听。

    不过只要不是傻子,再后知后觉,都该明白一件事,之前所有人绝对都低估了那位封姨的境界和身份。

    陈平安就要离去,跟这几个修道天才,没什么可聊的,无非是各走各的独木桥阳关道。

    大骊宋氏只要不是失心疯,就不会让这拨大道可期的年轻天才,来找自己的麻烦。

    不曾想那个剑修抱拳道:“京城人氏,剑修宋续,见过陈山主。”

    陈平安只得停步,笑着点头道:“不到二十岁的金丹剑修,后生可畏。”

    宋续神色别扭。

    既然当带头大哥的宋续都自报名号了,其余五人就有样学样,毕竟机会难得,与这位大名鼎鼎的隐官大人多聊几句就是赚。

    那个儒家练气士喊了声陈先生,自称是大骊旧山崖书院的书生,没有去大隋继续求学,曾经担任过几年的随军修士。

    年轻阵师,女子名为韩昼锦,她说自己来自神诰宗辖下的那座清潭福地。

    兵家小姑娘姓余,不出意外,这座天禄阁,算是她家的地盘了。

    道士有个公门身份,担任京师道录,是宝瓶洲东南地界的句容人氏,名叫葛岭。

    身穿素纱禅衣的小和尚,自称是译经局的小沙弥。

    小姑娘像是个心情跳脱的,笑嘻嘻多说了几句,“陈大宗师,听说你老人家在功德林跟曹慈干了一架,惊天动地唉,打得那个听说相貌很英俊、出拳极潇洒的曹慈脸都肿了,你算不算虽败犹荣啊?”

    陈平安就没见过这么不会聊天的小姑娘,一骂骂俩?你当自己是顾见龙吗?

    再说了,先前这些个家伙坐庄之前的闲聊,也是不太客气的,如果没记错,就是这个瞧着大大咧咧的小姑娘,扬言要会一会自己,走过路过不能错过!再听那个葛岭的言语,好像她曾经在陪都那边,与裴钱问过拳,结果事后足足一个月,每天嚷着肝儿疼肝儿疼。等到那个韩昼锦说了句公道话,说了句“咱们这位隐官,模样不差啊”,小姑娘又开始顶针,说韩姐姐你啥眼神,明明一般般。

    于是陈平安微笑道:“江湖中人,祸从口出,言多必失。”

    这还是关系不熟,不然换成自己那位开山大弟子的话,就经常蹲在骑龙巷铺子外边,按住趴在地上一颗狗头的嘴巴,教训那位骑龙巷的左护法,让它以后走门串户,别瞎嚷嚷,说话小心点,我认识很多杀猪屠狗开肉铺的江湖朋友,一刀下去,就躺砧板上了,啊,你倒是说话啊,屁都不放一个,不服是吧……

    至于陈平安为何能够对这边的对话了如指掌,当然是那把井中月的飞剑神通使然。

    这把本命飞剑,可化剑极多,数量多寡,得看陈平安的境界高低。

    陈平安进入京城之后,便祭出数把井中月所化飞剑,隐秘飞掠。

    韩昼锦瞥向不远处一株古柏的枝头月色,言语绵里藏针,打趣道:“陈先生都是上五境的剑仙了,如此作为,不合适吧?”

    “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驶得万年船。”

    陈平安神色自若,抬了抬袖子,随意一招手,将一道剑光收入袖中。

    剑光好似早已与月色交融,故而了无痕迹。

    宋续佩服不已。他是剑修,所以最知晓陈平安这一手的分量。

    飞剑化虚,隐匿某处,只要是个剑修,谁都会。

    可是天地间的灵气,不是静止不动的,流转不定,要是炼化符箓入剑,熔铸剑意之中,只是这类仙术叠加,有利有弊,好处是难觅痕迹,飞剑轨迹更加隐蔽,坏处就是损伤飞剑的“纯粹”,影响杀力。

    而陈平安的这道剑光,就像一条光阴长河,有鱼游水。

    如鱼游曳云水身。

    隐官光是抖搂这一手,就让宋续知道了差距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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