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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章 新酒等旧人(第 2/4 页)

    曹晴朗说道:“师祖辛苦了。”

    先生的先生,便是自家师祖。

    老秀才笑道小事小事,你们年纪轻轻就游学万里,才是真辛苦。

    曹晴朗犹豫了一下,问道:“师祖,关于制名以指实,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

    老秀才点点头,笑问道:“在询问之前,你觉得师祖学问,最让你有用的地方在何处?或者说你最想要化为己用,是什么?不着急,慢慢想。不是什么考校问对,不用紧张,就当是我们闲聊。”

    一旁种秋有些期待曹晴朗的答案。

    曹晴朗显然早有定论,没有任何犹豫,说道:“师祖著作,逐字逐句,我都反复读过,有些理解尚浅,有些可能尚未入门,依旧懵懂,不过一个最大的感受,就是师祖阐述道理,最稳当。所说之理,深远,说理之法,却浅,故而某个道理所在,像那视野远处,依稀可见之绝美风景,可后人脚下所行之路,并不崎岖,大道直去,平坦易行,故而让人不觉半点辛苦。”

    老秀才使劲点头道:“对喽对喽。”

    李宝瓶轻轻点头,补充道:“小师叔早早就说过,文圣老先生就像一个人走在前边,一路使劲丢钱在地,一个个极好却偏不收钱的学问道理,像那那遍地铜钱、财宝,能够让后世读书人‘不断捡钱,用心一也’,都不是什么需要费劲挖采的金山银山,翻开了一页书,就能立即挣着钱的。”

    老秀才听得愈发神采飞扬,以拳击掌数次,然后立即抚须而笑,毕竟是师祖,讲点脸面。

    老秀才甚至觉得自己弟子收取的学生们,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

    所以老秀才最后说道:“宝瓶,晴朗,当然还有种先生,你们以后若有疑问,可以问茅小冬,他求学,不会学错,当先生,不会教错,很了不得。”

    种秋笑道:“听闻油囊湖有烂熟酒,我来出钱,请文圣先生喝。”

    老秀才搓手笑道:“这敢情好。”

    ————

    落魄山。

    陈暖树拎着水桶,又去了竹楼的一楼,帮着远游未归的老爷收拾屋子。

    书桌永远纤尘不染,仔细擦拭过了桌上砚台笔筒镇纸等物,陈暖树瞥了眼叠放整齐的一摞书籍,抿了

    抿嘴唇,伸出双手,看似整理书籍,其实书籍反而歪斜了些。

    等到陈暖树跨过门槛,轻轻关上门,粉裙女童的一双眼眸里都是笑意。

    等到陈暖树去往二楼,屋内地面立即蹦出个莲花小人儿,沿着一根桌腿爬上桌子,它开始跑来跑去巡视书桌,发现前天是桌上镇纸微微斜了,昨天是多宝架上的物件没放好,今儿书籍又不小心歪了,小家伙咯咯而笑,然后赶紧捂住嘴巴,蹑手蹑脚走到书旁,从踮起脚跟,到趴在地上,仔仔细细帮着暖树姐姐将那些书籍堆好,莲花小人儿犹不放心,绕着这座小书山跑了一圈,确定没有丝毫歪斜了,它才坐在桌上,心满意足,庆幸自己今儿又帮了暖树姐姐一点小忙。

    莲花小人儿最后坐在桌子边缘,轻轻摇晃着双腿,它很想要再次见到那个白衣少年,询问对方,自己是不是可以主动跟暖树姐姐、米粒姐姐打招呼,不会烦她们的,几天一次,一旬或是每月一次也都可以啊。但是他好久没来了。少年的先生,就更久没回家了。

    所以闲来无事的小家伙,又起身跑去笔筒那边,用仅剩的一条小胳膊擦拭着筒壁。

    竹楼外,今天有三人从骑龙巷回到山上。长命道友去韦文龙的账房做客了,而张嘉贞和蒋去,一起来竹楼这边,如今他们已经搬出拜剑台,只有剑修崔嵬依旧在那边修行。

    如今骑龙巷热闹了许多,除了贾晟师徒三人负责的草头铺子,隔壁压岁铺子的掌柜石柔,手底下也有了张嘉贞和蒋去“两员大将”。外加一位名叫长命的女子,时常去两座铺子帮忙。

    不知为何,张嘉贞和蒋去都很敬畏那个喜欢笑的女子。她不知道哪来的钱,在骑龙巷台阶上边些,一口气买下了两座院子。

    蒋去每次上山,都喜欢看竹楼外壁。

    但是张嘉贞却什么都瞧不见,可蒋去说上边写满了文字,画了许多符。

    蒋去今天还是站在那边观摩文字符箓。

    张嘉贞则坐在石桌旁,与米裕剑仙一起嗑瓜子。

    米裕笑问道:“羡不羡慕蒋去?”

    张嘉贞点头道:“羡慕。”

    蒋去要比自己开朗和聪明太多了,在骑龙巷那边已经混得很熟,还喜欢一个人出门,每次返回铺子都有各种收获。张嘉贞就做不到,只能是石柔掌柜交给他做什么事情,就守着一亩三分地做什么。

    米裕随口道:“没什么好羡慕的,各有各命。”

    张嘉贞说道:“陈先生说过,我没有修行资质,练剑习武都是。”

    米裕来了兴致,“很郁闷?还是不信隐官大人的眼光?”

    张嘉贞笑着摇头道:“很信,也不郁闷。所以我想以后有机会,跟韦先生学点术算,让自己有个一技之长。可哪怕是学了粗浅的术算,入门的记账,我估计自己也只能做点死脑筋的事情,争取以后当个市井铺子的账房先生,只与金银、铜钱打交道,可能这辈子都见不着神仙钱。但是也好过我每天无所事事,根本不知道能做什么。”

    米裕不以为意,跟女子打交道,是他擅长的,要说跟孩子谈心,米裕是真不擅长,也不感兴趣,毕竟自己又不是隐官大人。

    张嘉贞也不敢打搅米剑仙的修行,告辞离去,打算去山顶那座山神祠附近,看看落魄山四周的山水风景。

    蒋去依旧瞪大眼睛看着那些竹楼符箓。

    张嘉贞在半路上碰到了那位大摇大摆的黑衣小姑娘,肩扛金扁担巡视山头。

    张嘉贞笑着打招呼:“周护法。”

    小姑娘笑眯起眼,然后客气道:“喊我大水怪就可以了。”

    然后听张嘉贞说要去山顶看风景,周米粒立即说自己可以帮忙带路。

    周米粒刚转身,就看到了那个独自散步的长命道友,个儿高高,身穿一袭雪白的宽大袍子,一天到晚,面带笑意。

    周米粒赶紧喊了一声姨,长命笑眯眯点头,与小姑娘和张嘉贞擦肩而过。

    周米粒站着不动,脑袋一直随着长命缓缓转移,等到真转不动了,才瞬间挪回原位,与张嘉贞并肩而行,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张嘉贞,你知道为啥长命一直笑,又眯着眼不那么笑吗?”

    张嘉贞摇摇头,说不知道。

    周米粒嘿嘿笑道:“没事没事,暖树姐姐一样不知道,么得法子,落魄山上,就只有裴钱脑阔儿比我灵光嘛,你听没听过一个见钱眼开的成语?没听过吧,裴钱就经常带着我出门散步,经常能够捡到一颗铜钱的,我一笑,裴钱就说我是见钱眼开,哈哈,我会是财迷?哈哈,真是个比碗大的好笑玩笑,我是故意装样子给裴钱瞧的嘞,我才不会见钱眼开,别人丢地上的钱,我眼睛都不眨一下……”

    周米粒话说一半,只见前边路上不远处,金光一闪,周米粒瞬间停步瞪眼皱眉头,然后高高丢出金扁担,自己则一个饿虎扑羊,抓起一物,翻滚起身,接住金扁担,拍拍衣裳,转头眨了眨眼睛,疑惑道:“嘛呢,走啊,地上又没钱捡的。”

    张嘉贞忍住笑,点头说好的。

    这就是陈先生所说的哑巴湖大水怪啊。

    周米粒突然又皱起眉头,侧对着张嘉贞,小心翼翼从袖子里伸出手,摊开手心一看,不妙!钱咋跑了?

    本来她都打算捡了钱,就去跟暖树姐姐邀功的。如今落魄山可真没啥钱了,上次她跑去问魏山君啥时候举办下场夜游宴,魏山君当时笑得挺尴尬。

    周米粒突然一动不动。

    按照裴钱的说法,就是有杀气!

    原来身后有人按住了她的脑袋,笑眯眯问道:“小米粒,说谁见钱眼开啊?”

    周米粒皱着脸,摊开一只手,转头可怜兮兮道:“姨,天地良心,我不晓得自己梦游说了啥梦话哩。”

    “再看看手心。”

    长命松开手,眯眼而笑,转身走了。

    周米粒发现自己手上多了一颗金灿灿的铜钱。

    周米粒咬了咬,有点磕牙,小姑娘立即转身,跟长命大声道了一声谢。

    而那位未来的落魄山掌律人,轻轻挥手,示意喊自己一声姨的小姑娘不用客气。

    周米粒蹦蹦跳跳,带着张嘉贞去山顶,不过眼睛一直盯着地面。

    裴钱不在身边,自己都好久没捡着钱了!

    竹楼石凳那边,魏檗现出身形。

    这位魏山君还真没想到,蒋去没有剑修资质,竟然还能学符。

    符箓一途,有无资质,立分鬼神。成就是成,不成就是万万不成,乖乖转去修行其它仙家术法。与能否成为剑修是差不多的光景。

    米裕一手持酒杯,一只手肘斜靠石桌,望向蒋去的背影,米裕撇撇嘴。

    蒋去这个同乡孩子,就算有修行符箓的资质,但是先天根骨、气府景象等等,作为有幸登山的修道之人,还是要讲一讲的。而且这个岁数,再来修行,问题很大。

    米裕毕竟是个剑仙,当然看得出这些轻重、深浅,估计蒋去以后结个丹都要登天难,更大可能,是止步于观海境,运气好点,撑死了龙门境。

    魏檗看了这位剑仙一眼,笑着摇摇头。

    米裕立即笑道:“是我错了,必须改!”

    落魄山确实从不讲究这个资质不资质的,修为高不高的。

    来我落魄山中,谁谈境界谁最俗。

    “米剑仙,别嫌我一个外人多嘴,像我们这些可以算是当长辈的,一句无心之语,一个自己没在意的眼神,可能就会让某位晚辈挂念很久,所以我们还是慎重点。还真不是传道授业、打打骂骂那么简单的事情。”

    在别处仙家山头,哪里会计较这种鸡零狗碎的小事。

    米裕端正坐姿,点头道:“放心吧,道理我懂,隐官大人说过,小事不省力,大事可省心。我就是好些个天生的臭毛病,一时半会儿比较难改。以后魏兄记得多提醒我。我这人,不太要脸惯了,但是只有一个点好,晓得自己几斤几两,分得清人心好坏,念人好,听人劝。”

    魏檗打趣道:“这可不是‘只有一点好’了。”

    米裕竖起大拇指,大笑道:“以诚待人,以诚待人!”

    见到了米裕和魏檗,长命抱拳行礼。

    魏檗点头还礼,喊了一声长命道友。

    长命来到落魄山,其实就数魏山君最轻松。

    因为一个钱字,魏檗的名声都已经烂到北俱芦洲了。

    米裕赶紧起身道:“长命姐姐难得来山上做客,坐下说话。”

    长命道友却没有理睬米剑仙,她直接走到了崖畔,望向红烛镇方向,那边财运不是一般的浓郁,好像可以牵引几分到自家山头,除了披云山和那座杨家药铺之外,神不知鬼不觉。

    ————

    太徽剑宗,翩然峰上。

    白首一个人坐在竹椅上,闷闷不乐,他跟翩然峰之外的几位祖师堂嫡传,在这之外,还有两个据说极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师弟和师妹,原本大家都关系还不错的,然后有了一场争执,谈不上大是大非,所以不至于怄气记仇,就是让人有些憋屈。

    起先就真的只是个小事,对方开了个小玩笑,白首随便说了句顶回去,然后对方就莫名其妙发火了,彻底吵开了后,好像一下子就变成了好些烦心事,直到吵架结束,白首才发现原来自己不在意的,他们其实真的很在意,而他们在意的,自己又全然没上心,这愈发让白首觉得束手无策,对错各自都有,都小,却一团乱麻。

    白首最后主动认了错,才作罢。

    如果就这么再见面假装不认识,犯不着,太小家子气,可再像以往那般嘻嘻哈哈,又很难,白首自己都觉得虚伪。

    这个时候,白首其实挺想念裴钱的,那个黑炭丫头,她记仇就是明摆着记仇,从不介意别人知道。每次在小账簿上给人记账,裴钱都是恨不得在对方眼皮子底下记账的。这样相处,其实反而轻松。何况裴钱也不是真小心眼,只要记住某些禁忌,例如别瞎吹牛跟陈平安是拜把子兄弟,别说什么剑客不如剑修之类的,那么裴钱还是不难相处的。

    齐景龙从骸骨滩海外,一路北归,御剑返回祖师堂,再回到翩然峰,就看到了长吁短叹嚷着要喝酒的大弟子。

    齐景龙笑问道:“怎么了?”

    白首便大致说了遍,最后道:“姓刘的,你道理多,随便挑几个,让我宽宽心。”

    在翩然峰,白首可以喊姓刘的,此外还是要喊师父。

    齐景龙坐在一条竹椅上,说道:“谨记一点,对错不能增减。”

    白首等了半天,结果啥都没了,恼火道:“这算什么宽心!”

    齐景龙笑道:“那就再说一个,给他人一些不讲我之道理的余地。”

    白首白眼道:“你赢了。”

    齐景龙开始闭目养神。

    白首问道:“受伤没?”

    齐景龙摇摇头,“还好。”

    白首说道:“你在山头的时候,我练剑可没有偷懒!”

    齐景龙睁开眼睛,点头道:“看出来了。”

    白首挥挥手,“你赶紧养剑养伤啊,跟我这个得意弟子说话,哪来这么多规矩。”

    齐景龙笑了笑,闭上眼睛,继续温养剑意。

    过了几天,翩然峰来了个客人。齐景龙听说过对方,但是从来没有打过交道。

    金乌宫刚刚跻身元婴的剑修柳质清。

    原来柳质清没有立即去往太徽剑宗拜访齐景龙。

    先沿着济渎走了一趟,水龙宗,浮萍剑湖,大源王朝崇玄署在内宗字头仙家,或路过或拜访。

    这才来到翩然峰。

    白首御剑去往山脚,听说对方是陈平安的朋友,就开始等着看好戏了。

    然后柳质清就看到了那位太徽剑宗宗主。

    都落座后,齐景龙笑问道:“柳道友,你与陈平安相识于春露圃玉莹崖?”

    柳质清说道:“其实更早就见面了,但是成为朋友,确实是在玉莹崖。”

    然后从方寸物当中取出一坛酒,两坛,三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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