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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二百一十章 劫道(第 1/4 页)

    别有天地,漆黑如墨,宛如无垠虚空,有星光点点闪烁在中央地界,那是双方悬停对峙,杀机浓郁,一触即发。

    双方头顶有一大片青釉色的天幕,如极深之大水缓缓流淌,此等奇异景象,简直就是一个作动词用的“碧落”。

    脚下是一条横亘在天地间的黄色“土墙”,高如剑气长城,绵延不知有几百几千万里,就像一条凝固的光阴长河。

    距离对峙双方极远处,十二粒光亮就像画了一个粹然金色的圆,结阵在最外。

    他们就是连同坐镇大骊京城的剑修宋续在内,地支十二人,在得到那道白日斩鬼的敕令之后,俱是用上了陈先生赠予的三山符,他们分别置身于宝瓶洲大渎以北地界的山水道场,站立位置如圆环,好似一只瓷瓶的一圈瓶口。

    化名甘青绿的女鬼,先前大袖一卷,用秘法裹挟了皇帝殷绩等人的魂魄,再加上一副皇子殷邈的肉身,从那个手段暴虐的大骊新任国师眼皮子底下,不走“阳关道”,拣选了一条幽明殊途的黄泉小径,试图以最快速度逃离宝瓶洲,跨海返回中土神洲。

    但他们依旧被一袭青衫给堵住了去路。

    这厮如此阴魂不散,如此难缠?!

    大绶朝学士蔡玉缮的魂魄,飘摇不定,脸色更是阴沉,肉身被拍了个粉碎的他,心情自然不佳,此刻更是如坠冰窟,蔡玉缮略带几分斥责语气,与那脸色惨白、双袖过膝的高大女子询问一句,“蚬,为何这条早就铺设好的阴冥之路,都会被他找到?!”

    蚬明显也有几分意外,眼神空洞的高大鬼物,她望向那个道龄还很短的年轻剑仙,如此年轻的飞升境,三千年以降,不多的。

    头顶极高处,有七显二隐,总计九个云海漩涡,悬在宝瓶洲天幕之外的九条剑光,“剑尖”微微偏移,一直盯梢着她。

    让神识敏锐的鬼物有几分头皮发麻,陆芝的本命飞剑“北斗”,怎么会被他驾驭得如此娴熟?飞剑北斗还能如此使用?

    蔡玉缮有几分气急败坏,“蚬!不要拖延了,速速破阵返回中土,不要给这厮更多布置阵法的机会。大骊王朝的底蕴,极有可能早就被姓陈的全盘接手了,国师庆典,不过是走个过场……”

    蚬无动于衷,置若罔闻。一个走扶龙路数的杂家修士,还调动不了她。

    既然鸟有鸟道,蛇有蛇路,那她走惯了阴间路,自然也有自己独有的“樵径”可走,能够瞒过山水正神、和各地城隍的监察。

    魂魄被塞回皮囊的殷邈从她身后绕出,身后还跟着如同丧家之犬的一头新鬼,大绶朝的皇帝陛下,殷绩。

    陈平安笑问道:“殷绩,你这当皇帝的,待遇还不如一位尚且不是储君的皇子?”

    沦为鬼物的殷绩阴恻恻道:“身为文圣一脉的儒家弟子,胆敢滥杀人间君主,寡人且看你横行到几时。”

    陈平安微笑道:“中土文庙议事期间,我看过你几眼,印象比较深刻。”

    殷绩疑惑道:“何以见得?”

    陈平安说道:“你是我见过那拨当皇帝、国君的凡俗当中,最渴望长生不朽的人物,没有之一。”

    殷绩好像被拆穿了心思,一时间哑口无言,沉默片刻,“九五之尊,贪念权位,欲求长生不死,有什么值得年轻隐官奇怪的?”

    是啊,在他们这些追求与天地同寿的剑仙、炼师眼中,人间王朝天子,也不过就是一天天肉身腐朽、阳寿递减的凡夫俗子罢了。

    陈平安说道:“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但是如你这般贪念成执念的,终究是少数,少数里边,有胆子无视文庙订立的规矩,秘密跨越雷池,擅自修习仙家术法,你是第二个。怎么,处处学大骊宋氏?”

    殷绩大笑不已,“还好,你不是说第一个,确实,你们大骊先帝才是第一个。陈平安,你是个实诚人,若是我们早些认识,说不定……”

    陈平安说道:“说不定你就没机会来大骊京城了。老莺湖那顿饭,结账没有?是先把钱付了,还是让曹焽帮忙付账?”

    殷绩环顾四周,说道:“果然真被蔡玉缮说中了,你就是在拖延时间,寻找破解这条相互间俱是鬼打墙的道路之法?”

    陈平安说道:“死者为大,你说了算,你们说了算。”

    殷绩强行压下心中怒气,道:“陈平安,这里也没有外人,寡人便与你明说了,只要你放过我们返回大绶,缔结盟约一事依旧有效,甚至大骊宋氏与大绶殷氏可以分出主次,由你们担任盟主,除了大绶之外,寡人也可以帮你拉拢几个中土强国,共襄盛举,就当是寡人送你的一份贺礼,如何?你的飞升路数,极其新颖,这个消息一传出去,除了整个浩然天下都会对你刮目相看,定然是大骊民心所向,你急需稳固境界,肯定有所助力,不费丝毫功夫,顷刻间就可以捞取百余年修为道力的天大好事……”

    蔡玉缮有些焦急神色,轻声道:“陛下,不可……”

    陈平安冷笑道:“你们仨还搁这儿跟我演戏呢,有赏钱拿吗?”

    殷绩皱眉道:“何解?”

    陈平安双手笼袖,抬了抬下巴,“殷绩,你这正主赶紧出来吠几声。”

    蔡玉缮神色微变,迅速斜看了眼蚬,有你用上古秘法遮掩人道气象,怎么可能露馅的?

    陈平安淡然道:“既然极度贪生,只会更加怕死,蚬这位十四境鬼物,院内酒桌上的一国之主,只有大端王朝太子曹焽作陪,院外的皇子殷邈,却是有蚬寸步不离,那么真相是什么,难猜吗?当时我的问话,是看着谁说的,对吧,殷绩?”

    黄衣少年的殷邈,准确说来,是大绶朝皇帝殷绩,他伸手擦拭了一下法袍的些许血迹,抬起头,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神色,由衷赞叹道:“不愧是绣虎师弟,心机果然深沉。”

    殷绩劝说道:“就不好奇蚬是怎么做到这一步的?你不是最擅长偷师吗,若是学了去,岂不是多出一门大神通傍身?崔瀺事功尚未极致,他这位前任国师权柄再大,始终以辅佐之臣自居,陈平安,你可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不如将大骊宋氏国祚,完全操之于手,若是皇帝听话,你就扶龙,皇帝不听话,你就随便换龙。”

    陈平安摆摆手,只见右手掌心五雷攒簇,闪电交织如金色游蛇呲呲作响,光辉映照之下,一张脸庞,半明半暗,“只能学些皮毛的门外汉,就不要妄言事功学问了。恶心不着师兄,却是能恶心到我的,恶心到我了,我就让你形神俱灭之前,凫水一遭,魏浃是在老莺湖,你殷绩连肉身带魂魄却是在油锅里泡着,跟火锅似的,一筷子下去就能夹起几块煮烂的下水,所以接下来说话,悠着点,敞亮点。”

    已经将绝大部分神魂转嫁给了“殷邈”的“少年皇帝”咬牙切齿道:“十四境,知道什么是十四境吗?别人不理解,你这位年轻隐官见惯了大世面,大场面,最是清楚十四境修士的厉害,为何还要如此意气用事?!”

    陈平安说道:“我太清楚了。所以很清楚‘雨后’的崭新十四境,水分不小,所以我才敢掂量掂量到底有多少水分,好为将来二次做客白玉京做个参考。顺着抟泥道友的话说,就是……三喜临门。”

    殷绩狞笑道:“疯子,真是个疯子。”

    老人容貌的殷邈幽幽叹息,眼神祈求道:“隐官,解脱,求个解脱。”

    殷绩反手就是一巴掌砸在殷邈的脸上,“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窝囊废!”

    蔡玉缮作揖劝谏道:“陛下,拖延不得了,宝瓶洲五岳神君也都结阵完毕。”

    殷绩点头道:“蚬,速战速决,能做掉他就做掉,无法斩草除根就先撤出宝瓶洲。”

    高大鬼物点点头。果然她只听命于“少年皇子殷邈”。

    下一刻,陈平安所立位置,如同被蚬以无上神通炼化了一截光阴长河、切割成一块琉璃锥子,被封禁在其中的陈平安,甚至都没有出剑的机会,或者说是想法?这么一大块五彩琉璃就此凭空消失,陷入一处光阴长河的洄流。能够困住多久,一刻钟?还是半个时辰?蚬其实也不太确定。

    毕竟这种手段,只拿一个好像姓完颜的别洲年轻飞升验证过,对方既非强飞升,也不是什么剑修,貌似当年拘了他几个月光阴?

    地支十二人,一下子便失去了与年轻国师的感应。

    见那年轻国师着了道,蔡玉缮刚想要出声讥讽几句,不曾想脚下一空,而蚬根本没有出手相救的企图,蔡玉缮恍惚间便置身于一处诡谲境界中,走马观灯,每个瞬间都像有数以万计的画面强行塞入他的脑海,飘荡在扭曲的天地游廊中,悠悠十年百年?亿兆的光彩在眼前快速闪过,蔡玉缮头疼欲裂,就跟有一只手在搅动他的脑浆。

    终于一个踉跄,蔡玉缮不再游荡在那种幻境中,先是使劲晃了晃脑袋,继而弯腰干呕起来,魂魄终究是没什么可呕吐的。蔡玉缮环顾四周,他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处田垄中,满眼鲜绿色秧苗,头顶就是烈日,他低头看了看,手中还拿着一把秧苗,感觉背脊被大日曝晒得几乎裂开,稻田里的泥泞滚烫,卷起裤管的雪白小腿上,有几只蚂蟥正在叮咬,满脸汗水之外,眼睛流着脓。

    蔡玉缮怒吼不已,大声喊着陈平安的名字,一遍遍咒骂起来,很快就气喘吁吁,喉咙灼烧起来的一阵生疼,他想要施展术法,将附近田畴一并打破障眼法,却是跌倒在稻田中,他赶忙爬到田垄上去,惨也,苦也。天地肯定是假的,乱七八糟的疼痛感却是无比真实,他纠结万分,小心翼翼试图将一只蚂蟥从小腿上揪下,结果就是断了半截,蔡玉缮顿时疼得满地打滚哀嚎起来。

    学士不识农家苦,百无一用是书生。

    蔡玉缮刚刚缓过来,就被一刀劈砍在胳膊上,先是呆住,打了个激灵,然后嗷嗷喊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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