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沉疴(第 4/4 页)
“我不玩了!”
她气鼓鼓的将毛笔掷到地上。
“这不是玩。”
祖父将笔捡起,认真说道:“别小看了这支毛笔,八百多年前它就出现了……按种类它可以分为硬毫、兼毫、软毫,按原料可以分为羊毫、紫毫和狼毫。”
“至于文字,就更不能小看了。上古仓颉见灵龟负图,书丹甲青文,遂穷天地之变,俯察龟文鸟羽山川,指掌而创文字,待得字成,天为雨粟,鬼为夜哭,龙为潜藏。这足以说明是文字是有灵性的,一定要对其心存敬畏。”
“而书法,是最精妙不过的一门艺术。你是女儿家,可以多临卫夫人的字帖。她的观点很是独到——先须大书,不得从小;善鉴者不写,善写者不鉴;有心急而执笔缓者,有心缓而执笔急者。若执笔近而不能紧者,心乎不齐,意后笔先者,败;若执笔远而急,意前笔后者,胜。”
“祖父,你说的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啊?”
许含章睁大了眼睛,怯生生的开口。
“啪”的一声,是祖父拿笔管敲了她的头。
“那我再说一遍!我先警告你,若是再敢走神,中午就不许吃饭!”
“呜哇哇……”
她有些吃痛,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后来她不再哭了。
她学会了很多种别致的字体,也能将诸多诗集传记倒背如流。
不止如此,她还对风水、天象、占星、节气都颇有研究。
可惜祖父已经看不到了。
在她十岁那年,祖父的身体越来越差,苍老的脸上已呈现出衰败的神色。
但他不是病死的。
许含章清楚的记得,那天祖父一大早就出了门,说是去镇上为她买几本有趣的杂书回来。
换做是往日,她早就趁祖父不在家时兴冲冲的出去疯跑。
但那天她没有那么做,而是乖巧的坐在门口的小凳上,望着祖父渐行渐远的背影,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好像一眨眼,祖父就会消失了似的。
这是一种隐隐的,不安的,直觉。
当天的很多细节她都忘了。
她忘了邻居的大娘是怎样通知她的,也忘了自己是以何种心情赶路的,忘了爹娘是如何安慰她的。
甚至忘了自己是否哭过。
但她永远不会忘记自己走至村口的柏树下,所看到的那一幕——祖父已失去了意识,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孱弱枯瘦的身体上遍布草屑和灰尘,胸口处有斑斑点点的血迹,呼吸声像拉风箱一样急促刺耳,全身笼罩着死亡的气息。
听说他是在回来的路上,被村中几个地痞打伤的。
那些人下手没个轻重,使得他的胸肺和肋骨尽数受到重创,加之过往的人都不想多管闲事,任凭他有气无力的躺在那里等死,便错过了最佳的抢救时机。
“节哀顺变。”
“唉,那些天杀的,实在是太可恶了。”
“好人不长命啊。”
她听到很多人善意的劝解。
但她一点也不感动,反而觉得好笑。
若这些人早些释放善意,祖父便不会死了。
人都快死了,才来说这些假惺惺的蠢话,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没意思。
在祖父头七的那天晚上,她独自来到墓地,手里拿着把题诗的折扇,在他坟前轻轻扇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有人在背后好奇的问:“小姑娘,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不害怕吗?”